五月天青色头像情侣网名,国产亚洲av片在线观看18女人,黑人巨茎大战俄罗斯美女,扒下她的小内裤打屁股

歡迎光臨散文網(wǎng) 會員登陸 & 注冊

批評如何立心.作者:謝有順

2018-01-31 11:53 作者:程汝明  | 9條評論 相關文章 | 我要投稿

程汝明推薦閱讀文學評論——

批評如何立心 . 作者:謝有順

法國一個理論家說,批評是一種老得最快的東西。確實,批評家十年前說的話,今天讀來恍如隔世;批評家上半年極力推崇的作品,下半年就可能沒人看了。一切都老得太快了。文學觀念的老化,使得多數(shù)人不再想象一種新文學是什么樣的,似乎也拒絕接受新的文學的興起,這直接導致了不同寫作陣營之間幾乎失去了聯(lián)系——傳統(tǒng)作家、網(wǎng)絡作家這樣的稱謂之所以成立,就在于這的確是截然不同、互不來往的兩大陣營,這種分裂是前所未有的;藝術感覺的老化,也使越來越多的批評家失去了判斷一部好作品的基本稟賦,以致不少人把小說的好與不好,簡單地等同于它好看與不好看——他們甚至沒有耐心留意一部作品的細節(jié),更沒有能力貼著語言閱讀了。隨之而來的一些爭論,伸張的也不再是文學的理想——以歷史來比照文學,把道德上正確與否作為對小說寫作的要求,這幾乎成了一些批評家的通病。難道文學寫的不正是人類精神的例外?難道文學的主角不多是俗常道德的反叛者?如今,這些基本的文學常識卻成了審判別人的武器。再加上無窮無盡的空論,使批評不再是實學,也就不再喚起作家、公眾對批評的信任。

也許,這個時代的文學已經(jīng)不需要批評,至少多數(shù)的寫作者,不再仰仗批評對他的告誡和提醒,他們更愿意用自己的寫作來證明自己。我不否認,今日批評固有的一些功能已經(jīng)分解到了其他地方,譬如媒體的議論、網(wǎng)絡的點評、會議的發(fā)言,也是一種小型的文學批評,它越來越深刻地影響著當下的文學生態(tài)。這令我想起圣伯夫的一句話,“巴黎真正的批評常常是一種口頭批評?!痹谝淮握勗挕⒁淮螘h或者一次網(wǎng)絡討論中,關于某部作品的批評就可能完成了——這種對批評的輕淺化、庸?;古u的光芒日益黯淡,即便不卷入這些世俗活動的批評家,也免不了受這種批評風潮的感染。批評似乎不再是莊重的文體,而成了平庸者的話語游戲。

但批評的意義仍然強大。它不僅是一種告誡的藝術,能夠有效地通過對話來影響作家,影響文學的當下進程;它還能提出一種肯定,進而昭示出一種何為值得我們熱的文學,何為值得我們獻身的精神。

無從告誡,并不一定是批評勇氣的喪失,也可能是批評家缺乏智慧和見識,看不清問題,不能把話說到真正的痛處。贊美的話,作家聽起來像是在贊美別人,批評的話聽起來也像是在批評另一個人,隔靴搔癢不說,有些還明顯張冠李戴,這就難免一些作家對批評充滿怨氣和鄙薄。沒有睿見,那些勇敢的批評,增長的無非是文壇的戾氣,這對于矯治一些作家的寫作陋習并無助益。因此,普蘭把批評名之為“告誡的藝術”,很多人只重“告誡”二字,但忽視了“藝術”——滿臉怒氣的告誡,激起的一定是對方的怒氣,在怒氣之中討論,真問題往往就被掩蓋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批評應是一種理性的分析、智慧的體證,甚至是一種覺悟之道,此為學術之本義。所謂“學”,本義當為覺悟,而“術”是道路、是方法;學術,其實是一種覺悟的方式,學者則是正在覺悟的人。在批評和學問之中,如果不出示覺悟之道,不呈現(xiàn)一顆自由的心靈,那終歸是一種技能、工具,是一種“為人”之學,而少了“為己”之學的自在。所以,現(xiàn)在的學術文章無數(shù),能讓人心為之所動的時刻,卻是太少了,以己昏昏,使人昭昭,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種習慣,不再對學術的快速生產(chǎn)抱太大的希望。事實上,幾年前我讀王元化和林毓生的通信,當他們談到關于文化的衰敗和人的精神素質(zhì)下降,我就認同了他們的感嘆,“世界不再令人著迷”。只是,我心里還有不甘,總覺得世間萬事原非定局,它是可以變的;人力雖然渺小,但也是可以增長和積蓄的。這也是我至今還在做著文學批評的原因之一。

除了告誡,批評還應是一種肯定。中國每一次文學革命,重變化,重形式的創(chuàng)新,但缺少一種大肯定來統(tǒng)攝作家的心志。我現(xiàn)在能明白,何以古人推崇“先讀經(jīng),后讀史”——“經(jīng)”是常道,是不變的價值;“史”是變道,代表生活的變數(shù)。不建立起常道意義上的生命意識、價值精神,一個人的立身、寫作就無肯定可言。所謂肯定,就是承認這個世界還有常道,還有不變的精神,吾道一以貫之,天地可變,道不變。“五四”以后,中國人在思想上反傳統(tǒng),在文學上寫自然實事,背后的哲學,其實就是只相信變化,不相信這個世界還有一個常道需要守護。所以,小說,詩歌散文,都著力于描寫歷史和生活的變化,在生命上,沒有人覺得還需要有所守,需要以不變應萬變。把常道打掉的代價,就是生命進入了一個大迷茫時期,文學也沒有了價值定力,隨波逐流,表面熱鬧,背后其實是一片空無。所以,作家們都在寫實事,但不立心;都在寫黑暗,但少有溫暖;都表達絕望,但看不見希望;都在屈從,拒絕警覺和抗爭;都在否定,缺乏肯定。批評也是如此。面對這片狼藉的文學世界,批評中最活躍的精神,也不過是一種“憤”,以否定為能事。由“憤”,而流于尖酸刻薄、耍小聰明者,也不在少數(shù)。古人寫文章,重典雅,講體統(tǒng),現(xiàn)在這些似乎都可以不要了。牟宗三說,“君子存心忠厚,講是非不可不嚴,但不可尖酸刻薄。假使罵人弄久了,以為天下的正氣都在我這里,那就是自己先已受病?!雹佻F(xiàn)在做批評,若心胸坦蕩,存肯定之心,張揚一種生命理想,就不傷自己,也不傷文學。②

以此看批評,當能正確認識批評的價值。批評面對的往往是具體的、還未有定論的作品和問題,但這些是文學進程中的基本肌理,也是一切理論探討的落腳點。文學理論與文學史研究,如果不以文學批評為基礎,多半會成為空論,而不是有血肉和肌理的實學。

現(xiàn)有的文學史論研究,在我看來,以陳思和與程光煒等人的著作、文章較為貼身,就在于他們的研究都曾建基于文學批評,以細致的文本分析為證據(jù),進而再理解文學的歷史,而不是徒發(fā)空論。陳思和在回顧自身學術研究的基本經(jīng)緯時說,“一是把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作為整體來研究,不斷發(fā)現(xiàn)文學史上的新問題,并努力通過理論探索給以新的解釋;二是關注當下文學的新現(xiàn)象,關注中國新文學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結(jié)合發(fā)展的最大可能性。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是我的學術研究的經(jīng),當下文學的批評和研究是我的學術視野的緯?!雹凼氛撝?,貫穿著感性的批評,不輕慢正在變化和前行的文學現(xiàn)象,這就為文學研究找到了一條文本實證與理論抽象相結(jié)合的路。程光煒也說:“文學批評從不承認對作家的‘跟幫’角色,它最大的野心,就是通過‘作家作品’這一個案來‘建構’屬于批評家們的‘歷史’?!雹艹坦鉄樈晁鞯亩兰o八十年代文學諸現(xiàn)象的研究,既是一種史論,也是文學批評的另一種闡發(fā)方式。他們的實踐,都證明批評也可以是一種實學,而不僅是對當下文學寫作的輕淺唱和?!爱斘膶W成了一種知識記憶,它自然是學術和文學史的研究對象,可那些正在發(fā)生的文學事實,以及最新發(fā)表和出版的文學作品,它所呈現(xiàn)出來的經(jīng)驗形式和人生面貌,和知識記憶無關,這些現(xiàn)象,這些作品,難道不值得關注?誰來關注?文學批評的當下價值,就體現(xiàn)在對正在發(fā)生的文學事實的介入上?!雹荨@種介入,可能是批評重獲信任和尊嚴的重要途徑。

文學批評提供的是一種不同于知識生產(chǎn)和材料考據(jù)的閱讀感受,它告訴我們最新的文學狀況,且直率地說出自己對當下文學和現(xiàn)實的個人看法。從這個角度說,文學批評在學術秩序里的自卑感是虛假的、不必要的。但文學批評依然面臨著一個如何發(fā)聲、如何立心的難題。一些批評家,試圖通過批評的學術化來確證它的價值,但這條路未必走得通,因為批評一旦喪失了藝術直覺和價值決斷這一基石,只有“術語水準一類的零碎”(李健吾語),批評就可能成為死的知識,既無冒險的勇氣,也無有趣的分析,必將老得更快。因此,批評如果沒有學理,沒有對材料的掌握和分析,那是一種無知;但如果批評只限于知識和材料,不能分享文學精神的內(nèi)在性,也會造成一種審美癱瘓。尼采說,歷史感和擺脫歷史束縛的能力同樣重要,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近年關于批評學術化和歷史化的訴求,盡管越來越強烈,但關于批評的質(zhì)疑卻從未斷絕,原因何在?

必須警惕一種批評的依附性,無論它依附于意識形態(tài)權力還是某種學術秩序,最終都將導致批評精神的淪喪?!拔膶W批評要拒絕成為權力的附庸,這個權力,無論來自意識形態(tài)、商業(yè)意識,還是知識權力,都要高度警惕。意識形態(tài)的指令會使批評失去獨立性,商業(yè)主義的誘惑會使批評喪失原則,而知識和術語對批評的劫持,則會斷送批評這一文體的魅力。文學批評曾經(jīng)是傳播新思潮、推動文學進入民眾日常生活的重要武器,尤其是新時期初,它對一種黑暗現(xiàn)實的抗議聲,并不亞于任何一種文學體裁,但隨著近些年來社會的保守化和精神的犬儒化,文學批評也不斷縮減為一種自言自語,它甚至將自己的批判精神拱手交給了權力和商業(yè),它不再獨立地發(fā)聲,也就談不上參與塑造公眾的精神世界。文學批評的邊緣化比文學本身更甚,原因正在于此。”⑥而對文學批評獨立性的召喚,最重要的是要重新認識批評的品質(zhì)——批評也是一種寫作,一種精神共享的方式。伏爾泰說,公眾是由不提筆寫作的批評家組成,而批評則是不創(chuàng)造任何東西的藝術家。批評也是藝術,也有對精神性、想象力和文體意識的獨立要求,它不依附于任何寫作,因為它本身就是一種獨立的寫作。

批評要成為真正獨立的寫作,就必須為批評立心。無心,就無立場,無精神維度,無靈魂,也就是沒有批評之道。

那何為批評之心?我以為它至少包含義理、實證和文體這三方面。其中,又以義理為最高。批評的義理,不僅是指思想或哲學,它也是指文學的道義與藝術的原理。不合義理的批評,即便姿態(tài)勇猛、辭章華麗,終歸偏離了文學的大道,而難以服人。而講究義理的批評,又要有實證精神和文體意識,才能使它所堅持的義理得以落實。實證,就是考據(jù),文本的考據(jù),關乎藝術細節(jié)的欣賞,人物性格的邏輯分析,情感沖突的發(fā)現(xiàn)和探討——所謂的細讀,其實就是實證,是一種藝術形象的還原。文體,是說話的方式,也是語言的風采,是修辭之美,也是文章之道。古人說,“有德必有言”,這個“言”就是修辭,也是文體。有怎樣的義理,也就會有怎樣的文體。情感如何節(jié)制,說話如何把握分寸,個性與激情如何平衡,理性與感性如何互動,修辭立其誠,這都是文體的藝術。

義理、實證和文體,這三者是一個整體,不可偏廢。三者合一,則文學批評也成一特殊的學問——義理闡明文學的德性,實證運用鑒賞的能力,文體經(jīng)營批評的辭章,這幾方面皆備,才堪稱有學問的批評,立心的批評。為批評立心,其實是為批評找魂,找到了這個魂魄,批評才不會茍且:價值上不茍且,是義理的基礎;字句上不茍且,是文體的開端。好的批評,是文學之道與文章之道的完美統(tǒng)一。

在眾多青年批評家中,胡傳吉的文字,是在自覺地為批評立心的。她所寫下的一些篇章,往往義理、實證和文體俱佳,滿足了我對一種批評風格的向往。她在《小說評論》雜志上開設的系列專欄,以文學為載體,談的是“精神生活”,你只要看她所關注的問題,所用的詞,如“不忍之心”,“羞感”,“自罪”,“怨恨情結(jié)”,“意義的負重”,“論同情”,“技術冷漠癥”等,就很容易辨識出她的批評義理,如她新書的書名所示,《中國小說的情與罪》⑦——“情”和“罪”這樣的字眼,已經(jīng)從很多批評家的視野里刪除了,他們習慣用很多理性的概念、術語,惟獨不言情、不言罪,拒絕分享屬于文學自身的道和義,最終就把批評變成了無關生命自性的理論說教或者技藝分析。

但胡傳吉顯然不愿落入這樣的批評困局。她恐怕是新一代批評家中,最為強調(diào)批評義理的一位。義理是大道,是批評之心的核仁,有怎樣的義理,就決定批評有怎樣的高度。胡傳吉對小說的情與罪的癡迷,是渴望在文學與人性、文學與心靈之間實現(xiàn)深層的對話,使批評為一種人類精神的內(nèi)在經(jīng)驗作證,并由此建立起一種個體的真理。這種對人性的存在所作的鉆探,把文學置放到了一個為更多人所共享的價值世界里——從價值幽閉到精神對話,這不僅是文學的福音,也是批評的前景所在。所以,胡傳吉論文學,總不是空談,她的文章后面站立著人性的豐富存在,用一種人性去理解、抱慰另一種人性,這樣的文字就有了體溫,就成了個體的真理。

寫作者用很多很多的字,杜撰左右不成立的故事,恐怕也不是全無樂趣。同時,寫作者之所以刀至血腥悲慘、筆至齷齪猥瑣仍不肯放手,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對生命感覺的迷戀,如貪嗔癡愛恨等,這些,都是沒有止境的東西,所謂生生不息,恨與愛都是生的動力,疼痛亦能讓人流連忘返,人都跳不出這塵網(wǎng),更何況凡人口舌間的語言及文字。說到底,中土人受文字的羈絆實在太重,所以,當文字一落到不限篇幅的小說里,便生出這種種的毛病來,不懂得見好即收,在技法上處處逞強,在修辭上無所不用其極,等等,最后,也就往往壞了小說的大格局、傷了人的尊嚴。⑧

照胡傳吉看來,作家在文字上的失控,已經(jīng)不是一個簡單的寫作技巧問題,而是一種生命態(tài)度。那些被分解出來的生命感覺,尤其是那些欲望、血腥、殘忍的經(jīng)驗,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緊緊地吸住了作家的筆,沒有生命定力的人,斷難從中跳出。而這種技法上的逞強,見出的恰恰是生命運轉(zhuǎn)上的無力,在壞了小說的大格局的同時,也“傷了人的尊嚴”。這樣的論述,就是有義理之論,既合身,又有超拔之氣,既是文學中人,又分享了人的“精神生活”,“都是明心見性之談,發(fā)人深思”⑨。正因為此,胡傳吉看問題的角度,與別人不同,比如,她發(fā)現(xiàn),當下的小說、敘事類作品,似乎在不斷地抹去作品中人之羞感(詩歌更是自不待言),不僅身體層面的羞感被袒露感瓦解,精神層面的羞感也不再被重視,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實,但原因何在?在目前的諸論之中,胡傳吉顯然探究得最深切:“羞感之所以不太被當代小說所重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羞感在中土文化淵源里,是仁禮道德體系里的重要訓辭,它要求人向善(盡管善本身也模棱兩可),它容不上惡、丑、壞、污垢,它的重點其實不在羞,而在恥,換言之,這種羞恥感,對人生過于苛刻,當現(xiàn)代意識降臨之后,它變得讓人無法容忍,仁禮道德不再具有不容辯駁的說服力,它不再是一個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下級服從上級的問題。道德向善知恥,本無可厚非,但就存在本身及常識而論,惡、丑、黑暗、壞、污垢、齷齪既有存在的價值,亦有無法徹底被消滅的本質(zhì)特征,所謂‘解放’只是一個神話,你可以號召一個人向善知恥,但你無法將人改造成絕對向善知恥、絕對無暇之人。德行要求下的羞感,本意在于自我的修身,但又因為與權力及等級的淵源太深,所以,這自我修身之要求,往往異化成為對他人的苛求。德行要求下的羞感,到今天,仍有其輿論威力,但它已不足以摧毀一個人追求更合乎常識之價值的理想。急于證明自己是現(xiàn)代人的寫作者,很難會喜歡上這種讓人窒息的古老化石。所以,當下小說及敘事類作品之不重視羞感,從情理上均可以理解。但即便如此,也不意味著我們就可以對羞感視而不見?!雹獯_實,羞感是一種限制,一種必要的自我保護,這種人之為人的基本尺度,確立的也是寫作的邊界——很多寫作上的越界,包括那些過度沉迷于無羞感的欲望展示和肉體狂歡,其實是對生命的一種冒犯、踐踏、不憐惜,是人類自我摧毀的一種方式,文學不過是把它記錄了下來而已。

——讀胡傳吉的批評文字,之所以有一種快意,有一種人生被洞穿了的感覺,就在于她從深處理解了文學的道義,并把文學與人類精神的內(nèi)在性貫通在了一起,她的批評義理由此建立。她關注人類心靈暗處的景象,討論當代小說中的“性饒舌”現(xiàn)象和怨恨情結(jié),等等,皆可視為批評的立心之作——我們也許沒有想到,文學批評也還可以分享如此眾多、如此重大的精神話題。多年來,我早已習慣了批評界為一些小事斤斤計較,也對批評家們津津樂道于那些小趣味、小發(fā)現(xiàn)、小私心甚感不解,后來終于明白,批評的格局之所以越來越小,根本的原因還是批評家們對人的探索失去了興趣。

沒有人生作根底,沒有對人的豐富想象,也沒有分享人類精神之內(nèi)在經(jīng)驗的野心,所謂的批評,就不過是為文學所奴役之后的一種蒼白表達而已。

因此,批評的趣味有時比批評的勇氣更重要。而趣味從心性中來,心性又決定了批評的義理。為批評立心,終究還是明白自己之心,了悟自家的本體。這令我想起王陽明在《傳習錄》中的一段話,“一友問:‘讀書不記得,如何?’先生曰:‘只要曉得,如何要記得?要曉得已是落第二義了,只要明得自家本體。若徒要記得,便不曉得;若徒要曉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體?!薄@何嘗不是學問的三個階段?從“記得”到“曉得”,從“曉得”到“明得”,學問不斷向內(nèi)探求,最后的落實點就是“自家的本體”。而真正的“明得”之論,絕不會是枯燥的概念推演,或者毫無想象力的知識譜系的梳理,而是一種心性的表達,也是靈魂的秘語。

顯然,胡傳吉是想做“明得”之人,所以她放棄那些晦澀的概念,也無意于炫耀自己的理論視野,而是找到了“力”、“罪”這樣的中國語詞,試圖以此握住當下文學的一些關鍵脈絡,進而來澄明自己的內(nèi)心,說出自己的關切。從這個角度上說,批評的寫作,也是批評家心性自我激活的過程,以此心證別心,是為立心,這是更大的學問——王陽明說“自家心性活潑潑地”,胡蘭成說的“不失好玩之心”,王國維贊李后主的詞“不失其赤子之心”,都是一語直指本體,照王陽明說法,“此是學問極至處”。只是,當下批評界中,有此生命之學問者,實在是太少了。

在批評的義理上不茍且,必然也會注重在實證中貫徹這一義理,同時建構批評的文章之道。我在胡傳吉的批評文字中,也看到了這種努力。比如她講《小說的技術冷漠癥》,舉了金庸、麥家和安妮寶貝做例子。她說金庸在價值觀上并沒什么突破性的建樹,無非是個人命運后面站著族國命運,“但金庸的小說技法自成一家、獨創(chuàng)門別,他有他十分大氣的一面,如果因其通俗而拒之以文學域之外,那就是短見淺識了。這個作家有一顆異想天開的好玩之心,其貪玩之趣,恰好是當代大陸小說家所普遍缺乏的,也更是陰謀權術之心所難以想象的,金庸的小說,既在城府之內(nèi),又在城府之外。金氏小說,寓族國、道德、情愛等嚴肅話題于江湖游戲之中,跟技術實有太多太多的暗合及呼應處,他的價值觀遲早會被人詬病——意義論者反復挖掘其意義價值,實在可嘆。以我的看法,想象力才是金氏小說真正的卓越魂靈,……回到想象,就是回到文學的自由本性,金庸小說之最為出彩的地方,大概就在他的胡思亂想、天馬行空?!?1她論到麥家《解密》一書中,主人公容金珍的崩潰,“是信仰悲劇的解密”?!凹夹g在反復升級人的自我能量之際,也在反復升級對人的控制能量。技術誘拐了人的智慧與激情,技術讓人邁向神跡,技術測試人與神之間的距離遠近(近了方知遠)。人終生追求不被復制、不被控制的命運,是不是也可以看作是對技術的抗爭、對有限的絕望、對無限的向往?”12 她論安妮寶貝,“文字之素雅,是大家閨秀式的素雅,略有古風。技術啟發(fā)了她的陰郁,透過鐵銹般散碎而陰冷的文字,她發(fā)現(xiàn)了人心更廣大的暗處,她更微妙地暗示,黑暗比光亮更讓人沉溺纏綿,告別永遠比在一起更有激情,創(chuàng)造的邪惡在于毀滅,虛擬之網(wǎng)就是實在之籠,心靈的內(nèi)向過程,依仗技術而完成。但也許,與時代過于合拍,又或者,作者在陰郁、唯美幸福等看法轉(zhuǎn)換之際發(fā)生錯位,《蓮花》等后來的作品,雖然依然貌美如花,但已失卻《告別薇安》的神氣?!?3——關于這些作家的研究,都是實論,從作品引申,但見出一個更大的問題:文學寫作事關價值立論,但也有自己的物質(zhì)外殼;一種想象力和人格塑造的成功,也不能忽視作家在技術上的修習。作家在寫作中的這種實證精神,構成了作品的物質(zhì)紋理,讀者若要與這部作品建立起可以信任的閱讀契約,光有抽象的精神性是不夠的,它還需要一種堅實的物質(zhì)基礎,所謂沒有閨閣胭脂、庭院樓臺、回廊幽徑,何來婉約艷詞的斷腸離魂,沒有俗世生活的底子,又何來靈魂的質(zhì)感。這樣一種寫作上的辯證,胡傳吉以“技術”為切口,在金庸、麥家和安妮寶貝這幾位作家身上得到了落實。

這也是批評的實證精神,它與小說寫作上的實證異曲同工,前者以小說為材料,后者則以俗世和人性為材料。如此實證,又為了引出這樣一番義理:

技術有如身體,都是人的軀殼、牢籠、隱喻,對技術的冷漠心(或者說視而不見)——更不用說對科學的冷漠心,這大大局限了中國當代小說的想象力,包括對人之未來、現(xiàn)在、過去的想象力。14

小說家的想象力,不僅指向人心深處,他還要和物交流,和世界交流,他不僅要描摹人事,還要描摹物,適應技術的進步,以及技術對人心的改變。所有這些,共同構成了寫作的紀律,是作家不能輕易逾越的實證準則,所謂“格物乃能正心”。梁啟超說,“非精不能明其理,非博不能至于約。”此“精”與“博”,必然關乎物質(zhì)和技術,此“理”,既是心理,也是物理,此“約”既是簡明,也是超然。在這點上,寫作與學術此心同,此理同。

“技術冷漠癥”是當代小說的一大困局,“意義的負重”又何嘗不是?“因為意義的負重,小說評論及研究失去了對結(jié)構、語言、表現(xiàn)手法、故事、境界、氣質(zhì)等要素的贊賞激情,寫作者喪失了對實在生活細致考究的耐心,表現(xiàn)才力日見欠佳。當評論與研究過分倚重意義時,定力不夠的作家,也會不自覺地在是非、對錯、善惡、愛恨等問題上表態(tài),急于得出結(jié)論、解決問題?!?5一方面是寫作的物理上漏洞百出,對實在生活缺乏考證;另一方面是是糾結(jié)于俗常的道德,以直奔意義結(jié)構的方式,忽視了辭章的經(jīng)營,更缺乏饒恕一切、超越一切的情懷——胡傳吉找到的,總是一個能夠深挖下去、囊括多數(shù)的通孔,即便是她在論述鐵凝、遲子建、林白、魏微等作家的某部作品時,我們也能隱約感受到她對當代文學的觀感和嘆息。看得出,她的閱讀量很大,所以有一種對文學大勢的從容把握;她所使用的一些詞,如論林白的《致一九七五》時的“格心”與“遁心”16,論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時的“溫柔敦厚”,已經(jīng)超越了對文學的鑒定,而更像是一種精神考據(jù)——胡傳吉的批評文字,最有魅力之處,或許就在于她能找到自己的語言為一種模糊的精神塑形,這也是一種考據(jù)之美,而且,這一關于人心的考據(jù),遠比材料的考據(jù)要艱難得多。

批評的義理,往往從考據(jù)中來,而所謂考據(jù),其實就是把材料、細節(jié)引向一個更大的價值視野里來進行辨析。這也是胡傳吉的批評文字的大節(jié)。讀她的文章,有一種語言氣勢,那是從一個義理的高度發(fā)出的聲音,所以,她很容易看出一個作家的長處與局限。對于他們的長處,她不作俗論,而是盡可能用新的審視角度,看明其中的微妙和曲折;對于他們的局限,她也不發(fā)惡聲,而是以寬諒之心體會作家的難處,并發(fā)出自己善意的提醒。比如她論到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時說:“她的筆法溫柔細致、耐心周到,并善于用愛的力量去化解怨恨、平復痛苦,但有些地方,也難免對邏輯失察,對歷史的理解,略顯得粗糙,對時間的具體能指,潦草了些。當然,這些都不必深究,它們不至于影響小說的大局?!?7類似這樣的批評意見,她總是說得委婉,“不必深究”,并非缺乏勇敢,而是她不愿以一己之不滿,否定小說的“大局”。老子說,“直而不肆”,說話可以直,但不能無所忌憚——《中庸》所稱的“小人”,不正是“無忌憚”么?胡傳吉在肯定和批評的時候,都對文學存著敬畏,盡量不說虛語,也不發(fā)惡聲,這是當下難得的文章之道。錢穆說:“一個人的文章和說話,慢慢到另一個人的腦子里,會變成思想。所以我們用一個字,講一句話,總該有分寸,有界限。稱贊人,不要稱贊得過了分。批評人,也不要批評得過了分。這是講話作文的義理。”18有此義理,文章就有敦厚之美。胡傳吉也諷刺,常常鋒芒暗藏,但只要是她的識見透徹之時,她總不忘會心一笑,從而避免使自己的文字陷入陰沉和偏激之中。

當然,胡傳吉的收與放,還不能完全自如,有時她的語言還顯得松散,一些論述,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對接上,常有斷裂感,一些感覺,明顯還處于模糊之中,她也還未能準確地捕捉到,并加以更加清晰的論證。但胡傳吉的批評風格個性顯著,批評的義理正大、寬闊,角度奇特而深切,不斷發(fā)問,不斷深思,至終在她的筆下,凝聚出了一批當代小說的核心之問,這些宏論,至少我在別的批評家筆下是沒有讀到過的?!吨袊≌f的情與罪》一書,作為她首部評論集,已經(jīng)透顯出了她的批評氣質(zhì)。義理方正、辭章優(yōu)美的批評家,今日已不多見,但胡傳吉能從眾多寫作者中脫穎而出,固然是因為她見地不凡,但不能否認,她的文章風格獨異,也是一大助力。為批評立心,雖然義理優(yōu)先,但自覺的文體意識,溫潤的語言表達,也是批評之心的題中之義。

由此我想,也許并不是什么人都適合做文學批評的。沒有敏捷、活躍、生機勃勃的美學趣味,你無法呼應文學中那些若隱若現(xiàn)的氣息;沒有堅定的精神義理,你無法獲得一個審視的高度,也無法貫通文與人、過去和現(xiàn)在;沒有智慧和才情,你也無法有通透的文字、優(yōu)美的辭章——我想起唐鑒對曾國藩所說的話:“文章之事,非精于義理者不能?!比欢袢盏呐u界,文章遍地,但在義理上有所追求,進而能對文學的道義前景提出自己創(chuàng)見的,卻是太少。所以,很多文章可讀,但不可親,更禁不起深思,究其原因,就是文章之中無義理,也無好的修辭,或者空疏,或者支離,實屬無心之作。

批評本無心,是由批評家來為之立心。胡傳吉等人的努力,就是在為批評立心。作為個體,她的聲音或許渺小,但小聲音積存起來,也可以成大聲音。孟子說:“所過者化,所存者神?!辈粩嗟胤e存,不斷地變化,化其所存,最終所存者就聚合成了批評的的神氣和精華。這是批評的本體論,也是我對批評的信心之所在。

2011年6月21日,廣州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one124.com/subject/3958498/

批評如何立心.作者:謝有順的評論 (共 9 條)

  • 耳語
  • 偶爾不見
  • 魯振中
  • 襄陽游子
  • 江南風
  • 淡了紅顏
  • 草木白雪(李淑芳)
  • 心靜如水
分享到微博請遵守國家法律
大连市| 托克托县| 法库县| 安陆市| 阳泉市| 会同县| 灵璧县| 沾化县| 平乡县| 新泰市| 淮滨县| 东明县| 东阿县| 资阳市| 谢通门县| 鄂托克旗| 临澧县| 水富县| 建昌县| 兴化市| 乾安县| 兴国县| 石景山区| 应用必备| 江孜县| 穆棱市| 长春市| 北票市| 平顶山市| 临夏市| 西乌| 崇阳县| 磐安县| 肇州县| 望都县| 达孜县| 巫山县| 四子王旗| 图们市| 桂林市| 伊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