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馬遜暢銷書《絕地反擊》(汪譯赫爾曼07)連載22

22
當晚我度過了一個充滿恐懼的不眠之夜。我和大衛(wèi)的戀情破滅,責任在我。就連我的女兒也不愿和我待在一起。與任何一個男人維持親密關系,我都無能為力;在這方面我總是失敗者。隨著天色發(fā)白,我覺得應該找個無條件愛我的人傾訴一番,而這樣的人全世界只有一個。
這個人就是我老爸;于是早上起來,我就給他打了電話。
我和老爸約定在百吉餅世界相會——那是司考基一家嚴守猶太教規(guī)的熟食店。我并不嚴格遵守猶太教規(guī),老爸也不,盡管他說過我的祖父母都是虔誠的猶太教徒。我至今都還記得和祖母的一次交談;當時祖父已經過世,我應該10歲左右,正和祖母一起收拾廚房;我們本來應該把裝肉類的盤子和裝奶制品的盤子分開擺放的,但祖母說不必那么費事。
我問起原因時,她承認道,她已經不再那么在乎猶太教飲食的規(guī)矩了,原因就在于洗碗機的普及。她解釋道:“因為現在做這些事已經非常容易:先把一些空盤子裝上肉,再把另一些空盤子裝上奶制品,但很快就會把它們搞混淆,后來就逐漸覺得那樣做毫無意義了?!彼柫寺柤纭N疫€記得,我原本還以為她過于刻板呢。當然啦,上帝不會因為你把肉類和奶制品搞混了就送你去地獄。她當時搖了搖頭,說道:“你既然不是虔誠的猶太教徒,當然也不會嚴格遵守猶太教規(guī)?!比缓螅龓е环N冷幽默(老爸也全盤繼承)說道:“好啦,把熏肉遞過來吧?!?/p>
我到達店里時,老爸已經坐在一個隔間里等著我了;他骨瘦如柴,襯衫過于寬松,猶如小孩子穿了一件大人的衣服。(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他一見我就面露喜色,我連忙張開雙臂抱住他;對于我的如此舉動,他似乎有些吃驚但又十分高興:“我遇到的每一個女人,都應該這樣歡迎我。”
我在他對面坐下:“我想你了。”
“他們都這樣說??隙ㄊ且驗槲疫@王子一般的面孔?!彼氖謴奈业氖稚匣^,并且緊緊一握?!癗u [1] ?”
“我——我很好?!?/p>
他眉毛一揚:“到底怎么啦?”
除非你滿臉喜色,否則,人們常常會認為你遭遇了什么不幸——為什么會這樣呢?難道只是因為他是我父親,才會這樣問?我掃了鄰桌一眼;那是幾個年輕的正統(tǒng)派猶太教徒,兩頰美髯飄飄,頭上黑色禮帽,言談充滿激情,臉色緊張嚴肅。
也許,這就是習俗使然吧。
“咱們還是點單吧?!?/p>
到了吧臺,一個胡須飄逸、表情嚴肅的男子接過點單,遞給我們一個號牌。等著領取飲料時,我開始給老爸述說我與薩頓家族打交道的情況。
他把兩杯冰茶放進托盤?!八_頓——那個鐵路巨頭家族?”他端著托盤走回我們的隔間。
我跟在他身后:“你認識他們?”
“你和他們到底有什么瓜葛?”老爸經常用問題來回答問題——這是他那律師的作派。
我加了一些甜味劑在我的茶杯里。其實我并不想要他為我擔憂,也不想要他打探我的事情——因為于事無補且毫無益處。但他既要擔憂又要打探。
“你還記得在休息站被槍殺的那個女人嗎?”
他雙眼瞇了起來。
在他開口以前我急忙說道:“別擔心,我沒有任何麻煩。那個被害的女人——達莉婭·弗林——曾經和薩頓家的一個兒子約會。他家有兩個兒子,你知道的,我都見過了?!蔽彝nD了一下,“還有他倆的父親。”
我簡介了一下盧克和奇普,毫無隱瞞,但沒說起差點兒被盧克的飛機撞上一事。說起他們的父親時,我的語氣都變了:“他人很好,令人喜歡,甚至可以說是很有魅力;而且顯而易見,他是研究托馬斯·杰斐遜的杰出學者之一?!?/p>
老爸的眼神卻充滿懷疑。
“你不相信我的話?”
“你說的是查爾斯·薩頓?”
我點了點頭。
他雙手緊緊相扣,身子前傾:“你知道‘襯衣只能穿三代’ [2] 的說法嗎?”
“當然知道;但薩頓家已經順利傳到了第四代,依然像克羅伊斯 [3] 一樣富有?!?/p>
他不屑一顧地揮了揮手:“我說的是行為周期問題。名人的?!?/p>
我不覺皺了皺眉:他這是說的哪跟哪啊?
“我也相信查爾斯·薩頓一世是個了不起的人。不然他不會搞到那個專利?!?/p>
“你知道自動連接器的事?”
“沒人不知道,差不多都成了民間傳說了。查爾斯·薩頓甜言蜜語哄騙了一個以前的黑奴把專利賣給了他,然后他因此而發(fā)了大財,那個黑奴卻從此消失于人間?!?/p>
“消失了?難道你話中有話?”
老爸攤開雙手,神情委屈,不禁令人為之動容?!拔以捴杏性??百多年前發(fā)生的事,誰知道真相呢?我只是很高興,薩頓沒能說服那個窮傻子把希望之星 [4] 賣給他?!?/p>
這時吧臺里面呼叫我們的號碼,于是我起身去端來我的金槍魚百吉餅三文治和老爸的熏魚奶酪三文治。我放在桌上時,老爸說道:“你懂了我說的話了嗎?”
我坐了下來:“不太懂?!?/p>
“艾利,這些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決不讓任何人擋了他們的道,一個從前的黑奴當然更不可能。其實啊,這些人讓我想起了大衛(wèi)的——”
“我明白?!蔽乙Я艘豢谌闹巍畈幌氲木褪钦f到大衛(wèi)。
老爸拿起一把叉子:“你知道查爾斯·薩頓曾經競選過參議員嗎?”
我停住了咀嚼:“就是這個查爾斯·薩頓?”
老爸點了點頭,接著叉起一塊泡菜,切成碎片?!八阅憧窗。诟鞣N社交聚會上,他見人就熱情招呼,親切交談,廣交朋友,建立同盟;然后,突然之間,他就退出了這些活動,差不多消失了?!?/p>
我的大腦高速運轉起來:“什么時候的事?”
“我看,應該是70年代早期。當時查克·佩爾西還是參議員,我記得這兩個查克不太合得來。你知道那個繞口令‘伍德查克我的卡殼沃地夸克——’”
“記得?!睂τ诓闋査雇蝗煌顺稣位顒拥臅r機,我感到好奇?!八麨槭裁赐顺龅模俊?/p>
老爸一邊嚼著泡菜,一邊若有所思地說:“為什么要提這些問題呢?我以為你并沒有卷進他們的圈子?!?/p>
“當然沒有;可是——”
“可是什么也沒有!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話,尤其是套話者是我的女兒。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Emmes!”
我嘆了口氣。Emmes意思是:“別想忽悠我?!?/p>
“我最近看了一些舊報紙上對他們的報道?!?/p>
“是嗎?”我才解釋了幾句,老爸就打斷了我的話?!拔乙呀浲四鞘拢凰麄兊呐畠貉退懒?,那真是個悲劇;那就是他退出政治活動的原因?!?/p>
“沒那么簡單,爸——”
“你說什么呢?”
“她是被殺害的?!蔽冶阏f了從魏麗特·愛默生那兒聽到的情況。
“既然你提到了,我倒還真的想起了點兒。你說的是佩爾西姑娘嗎?”
“她們兩人都是被害的?!?/p>
“你說對了?!彼闷鹑闹?。“好辛辣的諷刺!兩樁命案至今還一個兇手都沒抓到,對吧?”
“對?!?/p>
他咬了一口三文治:“一個案子都沒抓到嫌疑人?”
您瞧,我老爸這記性!
我點了點頭。“有人懷疑是薩頓家的看門人干的,但從未找到任何證據,而且那以后他就離開了日內瓦湖?!?/p>
老爸端起冰茶,呷了一口,然后透過玻璃杯看著我。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糾結起來:是否要告訴他,看門人其實就是被害的達莉亞的父親?最后還是決定不說,免得他為我擔憂,揚起眉毛警告我遠離此事?!鞍?,我沒有卷入任何事情;別擔心我?!?/p>
“那就好!”他放下杯子,“那我就用不著苦苦相勸了?!?/p>
“當然用不著?!蔽遗牧伺乃氖??!暗闷婀忠耗且院蟛榭恕に_頓似乎沒事,卻搬走啦,他妻子反而繼續(xù)住在那里?!?/p>
“孩子總應該比父母活得更長,而不是反過來?!?/p>
我想起了盧克、奇普和安妮;他們的年齡相差不大。他們是否曾在儲冰屋里玩過捉迷藏?是否在那個風景宜人的后院里爬過樹?相互述說各自的秘密、大聲談笑甚至打過架?我從不知道有個兄弟或姐妹是什么感覺,因為從小我家只有爸媽和我。
“有時候,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個兄弟或姐妹,你知道嗎?”
老爸把面前的盤子推開,再把玻璃杯向右邊移了兩英寸,然后,坐著一動不動?!澳阆胝f什么?”
“就是有時候啊,我希望自己并非獨生子女?!?/p>
老爸依然沒動:“你知道,你媽媽生你時有多么艱難,”他語氣平靜,“醫(yī)生們都說,她不能再冒險了?!?/p>
“我知道?!蔽颐蛄艘豢诓??!暗憔蜎]有想過再要一個孩子?”
老爸盯著我,好久都不說話——盯得我不安起來:有什么不對勁了。
“爸,怎么啦?”
“你媽媽還跟你說了些什么?”
“哪方面的?”有兩個才可以玩一問一答的游戲嘛。
又一陣沉默。
“爸——”
他飛快地瞥了我一眼,但我感覺他并沒有真的看見我;然后他嘆了口氣:“她從不想要你知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原因。其實也無所謂。但我承諾尊重她的意愿?!?/p>
腦子里突然“嗡”的一聲!我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八幌胍抑朗裁??”
他咽下了一口唾液:“你曾有個哥哥,生下來嚴重畸形,只活了一天。”
話音徘徊于空中:極不真實,異想天開!
“哥哥!”我緩慢說道,“他有名字嗎?”
“約瑟夫?!?/p>
“約瑟夫,”我低語道:我有哥哥,名叫約瑟夫。
“為了生下他,你媽媽差點兒丟了命;后來證明,他不該來,他,他——不該來到這個世界。”
“而我卻從不知道!”
“她不想讓你知道。”老爸雙唇緊閉?!澳銒寢尅萑肓俗载?,她覺得肯定是自己有了過錯,不能生孩子,不能懷孕等等。盡管她愛你愛得無以復加,依然把那些自責帶到了墳墓里?!?/p>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雙手依然還在膝蓋上。母親和我之間一直都有一段距離,我不知原因何在,但知道她從未真正開心過,也從未完全滿意過;痛苦猶如絲線纏繞著她的身心,但她從不承認,也從不抱怨。不知怎么的,我一直都覺得是我不乖,總是達不到母親的標準,做了令她討厭的事,所以她才那么不開心。后來她患了癌癥,我已長大成人,想要消弭與她心理上的隔閡,但為時已晚。即使到了最后關頭,我握著她的手,盡管無論說什么也不怕再失去什么了,但我們還是沒說起過此事。
“我一直認為應該告訴你,艾利,”老爸說,“我們的確不對,本來應該告訴你的,不應該瞞著你?!?/p>
我點了點頭。爸爸終于承認了此事,我也終于釋然了。我們不再提起此事。送他回到養(yǎng)老院時,他緊緊地擁抱著我,依依不舍?;丶衣飞?,我一邊開車,一邊想著家族秘密及其意外后果。由于約瑟夫之死,我母親總是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女人很失敗,即便是生下了我,也無法彌補。唉,那種隔閡與冷漠——可不是我的錯呀!我只不過是無意識地讓她想起自己的失敗。
從未有過的思緒,從未有過的感覺!不管怎么說,總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原來我并沒有做過什么錯事。此時此刻,母親悲痛的聲音依然回響在我耳旁。我曾有一位哥哥,只活了一天,但他畢竟存在過。要是我能看見一張他的照片,能用手指撩起他的一綹頭發(fā),那該多好??!可是沒有任何能引起回憶的東西——要是檢查母親的遺物,也許會找到一些。給他舉行過葬禮、有過七日服喪期嗎?或者,只是為他祈禱幾聲?我并不知道猶太律法有關嬰兒死亡的規(guī)定,要是知道就好了——或許可以簡單地紀念一下他。
[1] “Nu”是個意地緒語單詞,表意靈活,根據不同語境,可以表達很多意思。
[2] “襯衣只傳三代”:據作者解釋,指移民美國的第一代人大多艱苦樸素、勤勞勇敢,初步實現“美國夢”,第二代繼續(xù)奮斗,往往比較富裕生活舒適,第三代更加富裕生活更加舒適,但很容易坐享其成不思進取甚至敗家破落,喪失一切,又回到第一代當初的處境,類似于中國“富不過三代”的老話。
[3] 克羅伊斯:(約公元前595年-前546年)古代小亞細亞呂底亞王國最后一位國王,相傳是當時世界上最富有者。
[4] 希望之星:世界上最著名的鉆石,其最早的收藏者可以追溯到400年以前。
首發(fā)散文網:http://www.one124.com/subject/3959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