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上班途中遇見一位七十多歲的大爺騎著一輛二八大梁自行車在前方緩緩行進(jìn)，于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牽引著，跟隨大爺?shù)墓?jié)奏，不知不覺，我也放慢了前進(jìn)的腳步。

到了馬路中段斑馬線處，大爺慢慢從車座后方將有些僵硬但依舊硬朗的右腿緩緩胯下?！按鬆斒且^馬路嗎？”，還未將思緒收回，卻見大爺已邁著有些蹣跚的步子向馬路對面躊躇著。

腳步緩慢但卻十分有力，腳后跟有些蹭地是由于年邁腿腳有些許僵硬，膝蓋打彎與邁步頻率不一致造成的。

背影漸漸得遠(yuǎn)了，最后消失在遠(yuǎn)方，凝結(jié)成一點。視線有些許模糊，眼眶升起一團(tuán)霧。好熟悉的背影。

兒時的記憶里，爺爺每每出門，去開會，總要騎著他那輛二八大梁自行車。

幼時調(diào)皮，爺爺出門總喜歡跟著。起初，爺爺怕將我曬著凍著，見拗不過我，最后只好妥協(xié)。有時早上出門，回家已是傍晚，半路風(fēng)涼見我忘戴帽子，爺爺會將他的藍(lán)色方格手帕四角各打一個結(jié)，做成一頂帯著幽幽墨香的帽子戴在我頭上。久而久之，每次出門必定帶著我已經(jīng)成為爺爺?shù)囊粋€習(xí)慣，即使開會也將我?guī)е?。為此，小姑還曾跑到奶奶面前哭訴，“自從有了瑞兒，爸就不跟我親了……”。當(dāng)然，這也是等我長大后才知道的事情，據(jù)說，爺爺當(dāng)時把小姑叫到跟前，語重心長地說，“爸怎么會不跟你親了呢？！只是你現(xiàn)在長大了，爸爸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以那種方式表達(dá)對你的愛意。娃是下一輩人，我們都跟瑞兒親，你是爸的女兒，娃是爸的小孫女，這是愛的疊加，并不是把對你的那份愛轉(zhuǎn)給了瑞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從此，爺爺每次出門總不忘帶著我。誰家辦事要帶著，一起搭班子的老同志聚會也要帶著。爺爺?shù)亩俗孕熊嚵撼闪宋业膶?。開會時爺爺用筆認(rèn)真地做筆記，總不忘給我也帶一個筆記本，爺爺在大會上講話，我就乖乖地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畫畫。記得那種會議記錄本中間有幾個夾層，是四個可愛的小朋友畫像，我還常常將他們沿邊剪下，貼在每一頁的右側(cè)，當(dāng)然也包括爺爺筆記本上的小人像。這樣我的筆記本每頁都有，快速翻動就會有動畫效果。

總喜歡斜坐在他的二八車梁上，背緊靠爺爺?shù)挠冶?，雙手緊握車把中間位置，每當(dāng)下坡爺爺需要捏車閘時，總不忘提前慈愛地提醒一句：小心夾手。這時，我就雙手只用食指和拇指尖緊緊地捏住中間的兩個銀白色小圓珠，因為我發(fā)現(xiàn)捏閘時它們是不會轉(zhuǎn)動的。走平路時，我常常左手握把，右手偷偷得從爺爺春秋的中山裝、夏日的白襯衫左前胸口袋中輕輕抽出他平日寫字的英雄牌鋼筆，拿在手中把玩。爺爺也不生氣，只是每當(dāng)這個時侯，爺爺?shù)拿济?、眼睛會像初月一樣彎彎的?/p>

回到家，爺爺總不忘從車座下拿出一塊洗得潔白如新——爺爺稱之為“白羊肚手巾”的白色毛巾將他的二八自行車上上下下仔細(xì)擦拭一番，小縫隙中的灰塵爺爺就將毛巾折成長條狀，左右手交替來回拉動，但從來不用水蘸濕毛巾，好奇問爺爺，“爺爺，你為什么不用水呀？”，爺爺總是笑笑，摸摸我的頭，“我薇兒長大就知道了?！薄?/p>

再大些，我騎著自己的三輪自行車與爺爺并行在家門口的空曠路面上，一圈，兩圈……這時爺爺帶我騎車總在土路上，“爺爺為什么不帶我去柏油馬路上騎車呢？那里既寬敞又平坦。”，“馬路上危險，土路好，土路摔倒了不疼?！薄?/p>

小學(xué)快畢業(yè)時，我有了自己專屬的自行車，和大人們騎得一樣。回到家，讓爺爺騎我的新車試試看，爺爺騎著在小院里轉(zhuǎn)了兩圈，笑著摸摸眉毛，“現(xiàn)在的自行車設(shè)計的小巧輕便多了，但還是沒以前的二八大梁自行車騎著順溜，太單薄，經(jīng)不起歲月沖刷?！薄?/p>

初中起，我每天騎著自行車上學(xué)、回家，行進(jìn)在各種材質(zhì)或崎嶇或平直的各類路面上，或快或慢，在人群中、車流間自由穿梭。此時的爺爺卻鮮少騎他的二八大梁自行車了。

再后來讀高中，上大學(xué)有年暑假，全家一起大掃除，爺爺將他的二八自行車從閣樓搬下來，依舊用“白羊肚手巾”來回擦拭，爺爺?shù)亩俗孕熊囋陉柟庀陋q如黑寶石般發(fā)著幽光，亦如古器件上經(jīng)歲月打磨形成的包漿。尤其是那根二八大梁更是滑熟可喜，顯露出一種溫存的舊氣。

現(xiàn)在終于明白：爺爺用“白羊肚手巾”干擦而不蘸水可以使金屬質(zhì)地的自行車變得油光锃亮而不生銹或留下水印痕。但身旁卻不再有爺爺陪伴。

工作，結(jié)婚，生子，代步工具由兩個輪子變成了四個輪子，回家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閣樓更是常年不曾有人再上去。前些天上去給兒子找畫架，無意間發(fā)現(xiàn)，爺爺?shù)亩舜罅鹤孕熊囈巡紳M灰塵。

書于2018年清明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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