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清明記事

衛(wèi)偉

雨，從昨夜就開始下了。淅淅瀝瀝，叮叮咚咚。像一首詩，更像一闕詞，牽惹出絲絲縷縷的清愁淡怨來。

獨(dú)自臥聽春雨，不成眠。打開枕邊的《紅樓夢》，隨意翻閱，心中暗笑自己不過是俗人一個，終究也逃不過煙火的窘態(tài)，放不下塵世的嗔癡，更跳不出日子的循環(huán)。

就在剛剛，還在憂思郁結(jié)，為一些瑣事煩惱掛懷。細(xì)究起來，個性中也確有賈政，寶黛，妙玉等不同人物性格的部分，以致于在日常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俗事面前，相互交織重疊，甚是煎熬。于是放下，仿佛隨之放下的，也可以是臨睡之前那一段段縈懷的心事。

拿起手機(jī)，幾乎是不由自主的。現(xiàn)代人大都被手機(jī)所捆綁，沒了自己的時間，也沒了和外界充分互動的空間，只有手機(jī)。我呢，除了聽音樂，看新聞，閱圖片，更多的時候，是專注于那些我喜歡的文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關(guān)于讀書，古人曾有言：“三日不讀，便覺語言乏味，面目可憎?！眰€中滋味，怕是只有讀書人方能真正領(lǐng)會。于我而言，一日不讀書，便是覺得魂魄出竅，心神不寧，坐臥不安，猶如寶玉丟了玉一般，意志恍惚，魂不守舍了。

讀到林語堂，想起蔣勛。同樣是博學(xué)和智慧，但感覺如果前者是儒士的“仁心”，那么后者，則是佛家的“慈悲”。前者是山，后者是水。山朗水潤，構(gòu)建出文字里獨(dú)特而迷人的風(fēng)景，滋養(yǎng)和溫暖著浮躁塵世里一顆顆孤獨(dú)冷寂的心，讓有緣相遇的靈魂從此變得豐富而柔軟。

此刻，耳邊徐徐盈盈的，除了窗外的雨聲，還有林海的《琵琶語》。精致的文字與美妙的樂曲共舞，為這個清明，平添了如許動人的韻致。

清明這個節(jié)氣，總是和雨有關(guān)。也總是和相思有關(guān)。而無論是雨，還是相思，都難免與詩有著扯不斷的情緣。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倍拍恋脑娋?，當(dāng)之無愧地成為這個節(jié)氣有著極高識別度的標(biāo)簽，成為一種群體性的情緒代表和精神核心，從而使這個備受中國人重視的傳統(tǒng)節(jié)氣充滿了近乎圖騰一樣的象征意義。千百年來流傳不衰，總是給人一種永恒的想象之美。就算是凄涼，也依然華美無雙。春雨 ，是杏花里的春雨。杏花，是春雨中的杏花。

當(dāng)然，杏花春雨中的村子也是美的，那種美，飄著一股酒香，被深深地刻在無數(shù)行人的骨子里。而且歲月愈久，刻痕便愈深。漂泊在外的游子，踏在故土上的每一步，都敲擊在弱不禁風(fēng)的心坎上。于是那些歷歷在目，忘不了，揮不去，剪不斷，理還亂的前塵往事，頓時化作淚飛如雨，幾欲斷魂。在這個桃紅柳綠的時節(jié)，與天地的大美，天衣無縫地融合在一起。

除了這首千古流傳的經(jīng)典，此刻離我最近的，還有一首詩，令我在夜聽春雨的燈下，輕輕地，一吟動容，兩行清淚。

無論天晴還是天陰

清明總是有雨

無論天暖還是天寒

清明總是有花

清明的雨下了千年

清明的花開了千年

千年

掃墓人走著同一條路

踏青人踩著同一道坎

生生死死，自古相同

又有幾人深解其中蘊(yùn)含

----萍子《我的二十四節(jié)氣· 清明》

是啊，年年清明至，歲歲桃花紅。景物知君意，今春與誰同？萬千心中事，料得幾人懂？夢知身是客，明朝醒何處？

追思懷遠(yuǎn)，掃墓祭祖，結(jié)伴踏青，這個節(jié)氣與綿綿的思念息息相關(guān)的同時，也與遙遙的未來緊密相連。

一片片金黃的油菜花，一株株粉嫩的桃花，一棵棵婀娜的新柳，還有那碧浪滾滾的一江春水，一路嘩啦啦歡唱著，小小的希望在明媚的春光中閃爍，蕩漾。

春和景明，正是人間好時候。

怎奈景是畫中景，人非畫中人。可憐不知惜春貴，卻道春去路杳渺。日暮西沉酒正濃，桐花落盡是清明。

年年清明雨，不只下在春天里的漫山遍野，河川溝渠，更下在許多離人的心里，絲縷成愁，點(diǎn)滴成恨。而今年，這場雨更是下得意味深長。一些觸之即痛的往事，欲語還休，漸淡卻濃。

昨日，常年在外的旅人們星夜兼程，趕回家上墳。更有晚輩中一對小兒女恰逢談婚論嫁。去者已去，生者當(dāng)惜。這個清明節(jié)，除了紙錢和囑托以慰先祖故親，還有時令的野菜以果腹解饞，有濃郁的親情盈滿心扉，更有福澤后世的恩德護(hù)佑子孫。而這些，都足以讓這個清明節(jié)不那么冷落。

一行人馬歸來，又驅(qū)車同往鄰村看望年逾八旬剛出院回家的老姑母。眾見體質(zhì)雖弱，氣息明顯不足，但卻精神甚好，也就頗感欣慰。而后，至農(nóng)家飯店聚餐敘舊。并欣欣然分別坐于其近旁，一一合影留念。不料席間舉箸，聊起家事，視頻接通母女隔屏相見，竟引來哭聲一片，哽咽難禁。紛紛慌忙相勸。于是強(qiáng)忍心中多日郁結(jié)之悲痛，顫巍巍以枯手掩面。稍頃，繼而以粗帕拭淚，努力平復(fù)情緒，故作淡定。生離，與死別同樣令人心碎?；蛘吒?。睹現(xiàn)狀，思故親，眼前滿桌美食，瞬間無味。

“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想那些修道成仙，或修心成佛的圣賢，該是如何地刀槍不入，百毒不侵？我做不來。食五谷，生七情，雜念叢生。悲也好，喜也罷，皆難從容。

此生已數(shù)載，已數(shù)載??！一事無成。品得失，嘗成敗，歷悲歡，經(jīng)聚散，緣起緣滅處，生前身后事，終難料定。

這個我賴以生存又困擾交迭的紅塵啊，依然令我舍不得，放不下。然而從此刻起，我只愿活得簡單，再簡單。

衛(wèi)偉。2018年4月5日。農(nóng)歷戊戌年清明節(jié)。于百合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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