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一老鄉(xiāng)。

不是虛擬老鄉(xiāng)。真實的?；钌?。不是在網(wǎng)海。是在人海。

飯桌對面他老看我。我納悶。我又不是舒琪。我長得很象那個？一眼，又一眼。他在驗證我的什么？這樣的目光，正視和斜睨都讓我渾身極不自在。我扭來扭去。像那個長滿了痱子的人，刺癢。又像生就大中小各類虱的阿Q。

這樣的觀望使我迷惑，遲疑，而后惱火。這樣的被人緊盯了，令我酒菜不香，食欲全無。他看得我都吃不下去了。在我正想著要讓手下結(jié)帳然后摔箸離去的時候，他站了起來。他在抹嘴結(jié)帳。他在掏錢。他數(shù)錢的大手粗大而厚實。他在算錢，算錢的時候他要說話，說話的時候他要張嘴，他張嘴的時候我愣住了。從那嘴唇厚實的嘴巴里竟然遛達(dá)出來的是鄉(xiāng)音。

我一下子猛然明白，他那樣一眼又一眼反復(fù)的用那種近似于慈悲的目光看我，那是他聽出了我的口音。曾經(jīng)的幾年小學(xué)生涯，從小便把我的聲帶鑄就了土色土香的鳥兒語。我惱人的情緒一下子就忽然變得極其柔軟。愣神過后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容反抗地使力拽了他的胳膊，拉他到桌邊坐下來。離的如此切近了我這才看清，他原本長得滿臉故鄉(xiāng)的模樣。寬厚與樸實盡在其中?？此桓被呕趴挚值臉幼?，我笑了，用不著照鏡子，我也知道此刻我的笑是最自然最真切的。

我遞煙給他。他不要。我反復(fù)給，他反復(fù)推。但他卻掏自己的。推讓中煙掉地了，他急忙揀起來，地上有水，卻又濕了。他看著我，很尷尬的樣子說：濕了，不能抽了，可惜了的，還中華吶?？粗臉幼樱暮B(tài)把我逗笑了。我說沒事的沒事的，就一根煙。然后我說，怎么樣？再喝口？他忙站起來，連連擺手：不了不了，還有事吶，來買種子的。我遂起身結(jié)帳。拉了他手說，走吧大叔，我拉你去吧。他極執(zhí)拗地掙脫。又慌。不了不了，您像個大忙人的。不用了不用了。不能叫大叔，沒有那輩份的。叫大哥叫大哥吧。我又笑了，好吧大哥大哥。我硬拉了他上車。他的善良和樸實勾起了我泥土芳草般的童心。我的內(nèi)心，就象又回到了童年故鄉(xiāng)般的純真。車上我想，吃飯時他老看我，那也是他聽出了我身體散發(fā)出來的鄉(xiāng)土清音。細(xì)想那些細(xì)節(jié)，每次當(dāng)他端起酒杯的時候都抬頭看我?，F(xiàn)在想來，他那時也必定非常想和我一起，要么他過來，要么我過去。他鄉(xiāng)遇老鄉(xiāng)，他那時會是多么想跟我這個老鄉(xiāng)舉杯一碰是吧。而我那時刻卻蒙在鼓里不知所以，不然我們就該會好好的暢談酣敘。(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從反光鏡看了看他，看過他后我又看了看自己。我忽然一下子很懊惱。懊惱我的這身打扮，這些穿著的衣服。唉！他當(dāng)時必定是看到了我的這身打扮才把他給震住的。我要是穿著跟他一般，他必定早跟我打招呼然后并桌一敘了。

我忽然想到一個詞兒：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確然并非內(nèi)心草芥，卻一下子討厭這些遮住了人眼的錯看了樸素內(nèi)心的光華外表。

到地頭兒了。老鄉(xiāng)要三百元買三十斤。售貨員卻死活不賣。理由荒唐而可笑。她說：這些整包裝的賣不掉還是要退回去的。過了買種旺季了你買一丁點兒拆了包，剩下的又賣不出去怎么辦？老鄉(xiāng)好說歹說，反正憑老鄉(xiāng)的樸實善良就硬是沒能打動了那個頭頭是道的女人。我也無耐，沒辦法，有錢難買不賣的貨。我走上前去，先看定那個女人，我笑了一下。然后我用娓婉磁性的男中音對她說：麻煩您了這位女士，那么要是我買三十斤這種子您看行嗎？那位女士看著我的臉，然后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忽然她的臉一下子很紅很窘。她看看我的臉，然后再看看老鄉(xiāng)?？纯蠢相l(xiāng)，然后又看看我的臉。她開始囁嚅：這…這…哈哈哈哈好了。不為難你了，全買了呢多錢？一袋一百斤正好一千元。好。那就給你一千元。老哥，搬了上車。

送老鄉(xiāng)去車站的路上我一句話也沒說。老鄉(xiāng)就一直那樣愣愣的，也不說話。

到了車站我讓手下把那幫老鄉(xiāng)搬上了客車。老鄉(xiāng)看著那一整袋種子，搓著手，揚著那可憐的三百元反復(fù)吱唔：這…怎么這…這這…給這三…。我笑了，就把那當(dāng)運費吧，都弄回去就好。大家分了。今年不用了明年種老鄉(xiāng)急的手足無措，滿身摸索，這怎么…好人吶…我沒帶那多錢…一千塊吶…怎么好人。老鄉(xiāng)的心無城府再次把我逗樂，我湊上前說，你知道人們都叫我啥？叫我壞蛋！老鄉(xiāng)撓著頭發(fā)呆，哎呀…怎么…壞蛋？

車開動的一刻老鄉(xiāng)探出手來握住了我。握的很緊。他粗糙的大手把我嫩白的小手兒握得很疼。

可，我心里舒坦，心里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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