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慧已經(jīng)有三年了沒見，三月中旬我給他留言，我說我四月份回去十天，她說好哇，要我去她學(xué)校找她玩，我答應(yīng)了她，但也有點說不準(zhǔn)，我已經(jīng)兩年沒回過家了，估計這次回去有很多事。但在要回去的前幾天，我又突然想到要去鳳凰，我始終無法忘記那個在夢里摘虎耳草的女孩——翠翠，是上初中時學(xué)過《邊城》，只是節(jié)選而已，并沒有結(jié)局，這么多年過去，如今想起來，對當(dāng)時沒有把《邊城》買來一讀為快而感到尷尬，我一向都是個不喜隔夜食的人，一本小說，一部片子，一旦開了頭就得立刻吞噬殆盡，可想到當(dāng)初這犯的糊涂事，跟自個打了自個一巴掌樣，臉上火辣辣的?；勐犝f我要去鳳凰，涌躍報名，她正好有清明節(jié)假三天，我立即給她打電話過去，興奮著不知要先說什么好，近況沒有訴說完，就開始討論線路，但所謂的討論也就像是幼稚園的小朋友就雛鳥喊幾聲小鳥了結(jié)，至到掛下電話后，我才認(rèn)真起來把兩條線路記在本子上，慧從岳陽坐火車到懷化，在懷化西站轉(zhuǎn)大巴到鳳凰古城，而我因為要先回家，從上海回到常德后，在4月2號坐火車到吉首，在吉首汽車總站轉(zhuǎn)大巴到鳳凰古城。就這樣我?guī)е哆叧恰吩?月31號踏上歸鄉(xiāng)的路程。我想念那時讀書時，和朋友睡在一張2米長的床上聊到入睡，在夢里又繼續(xù)聊的日子。我想起我在深圳時，有一天朋友告訴我她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要來找她了，她跟我說時，眼睛是微微向上抬，手不知所措地貼近胸前，她是在想要如何跟我說要來的這位朋友和她的關(guān)系是如何的親密，她朋友的個性是如何吸引著她，她們在一起做過哪些大膽的事，看過哪些電影，我當(dāng)時頗為妒忌，心想我和她不也是好朋友嗎？現(xiàn)在想想，的確，家里的朋友身上有著屬于自己的味道，你曾經(jīng)靠在他肩上痛哭過，倒在他身上沒有形象地大笑過，把流過的汗拭在他的校服上。而在外面，很少像這種有自己濃重味道的朋友。

翠翠最終沒有和二老在一起，二老的蹤跡，沈從文只是說“這個人也許永遠(yuǎn)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二老不會回來的事已經(jīng)很明了，但像我這種不忍悲劇的人還是想去狗尾續(xù)貂一筆，想著那二老回來，不要磨坊要渡船，繼續(xù)唱完他三年六個月的情歌。耳朵邊一陣轟鳴后，我抬頭，火車已進入隧道，透過玻璃望去，隧道里很濕，灰蒙蒙一片。我睜大眼睛想去搜尋棲息隧道里的靈魂，我想起《蜘蛛森林》里有個片段，江民走進叢林的山洞，打開一道門，門后就是他被撞飛的那個隧道，于是他看到了在叢林里被自己打昏醒來后的自己，踉蹌地走到一個隧道里，又被正要趕往蜘蛛森林的自己開車撞飛。我不喜歡以這樣的方式回憶過去，太苦，但是人又的確像蜘蛛一樣，思想確是像結(jié)出的巨大的網(wǎng)向外面鋪張，但網(wǎng)不管有多大，大到走在上面在森林里迷路，但你是逃不出你自己所鋪的網(wǎng)，不管我們愿不愿意，總能在森林里找到某個時刻的自己，或乖巧，式狼狽.我們每做一件事就有一個這樣的自己在記錄它，所以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道的還有很多個時刻自己知道。時刻自己是不會幫你掩埋罪行，他是一個公正的判官，判詞就寫在他們身上，等到有一天，你猛然見到他，你會驚訝于你做過的愚蠢事或者驚羨于曾經(jīng)的美好。而這次鳳凰之旅，我想去留一個時刻自己在最美的地方，以便以后能身心如翼地去與她對話。而最快樂的莫過去于和幾年沒見面的朋友一起去，亦能憶起講訴起曾經(jīng)我們在某些地點安放的時刻自己，真是人生快哉。

火車從隧道里出來，眼睛被春天溫柔地打開，金黃色油菜花一鋪鋪向天際，在懸崖上昴首闊步，縱身跳下，掛在山腰被風(fēng)吹似紗巾般軟，跌落山谷化成三仙女的璀粲羅衣；水，一波一波融進陽光亮成鉆，環(huán)在兩山之間，峭壁手戴巨戒，宣誓著“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幸福；遠(yuǎn)處，幾樹桃花開成紅霞，只薄輕一片，二片，片片都是潤泥濡養(yǎng)，被春風(fēng)織出娉婷形狀。我的身后響起快門音，往后一望所有人都從座位上起身舉著相機拍個不停，這時慧的短信來了，她說她已到鳳凰。

哪里怎么樣？我問。

不怎么樣，現(xiàn)代化氣氛太濃，不是想像的那樣。

不會吧，那你先去古城轉(zhuǎn)轉(zhuǎn)吧，放心，我們總能尋找到我們心中的鳳凰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嗯，我先轉(zhuǎn)轉(zhuǎn)。

想到慧就已經(jīng)到了鳳凰，那天還真來氣，早早就去火車站等，結(jié)果晚點了兩個小時。但轉(zhuǎn)念一想氣惱只是糊涂人才干的事，旅行為著是讓自已心中的雜質(zhì)沉淀，重組，篩選，剔除，使由浮躁到沉靜的完美蛻變。合上書，趴在桌子上看外面明媚春光，看到三三兩兩的三層小樓，不像漢族人的房子修建寬綽，養(yǎng)成苗家姑娘瘦小秀慧的氣質(zhì)模樣別在群山之腰間，是塊袖珍性的美玉。火車在五陵源不知穿了多少個隧洞，像是有板子在兩耳哐當(dāng)了幾下，耳朵里一陣陣鳴響。那是是我沒料想到的事，想著回來時一定得數(shù)數(shù)究竟有多少洞。而我和慧回程時確實數(shù)了，但數(shù)到張家界81個隧洞后，實在時撐不起兩天來沒好好合上過的眼睛，都倒在桌子上睡去。

我在鳳凰了，你還多久？慧來信息說。

我快到張家界了。

不會兒慧又來信息說，不好，今天旅游的人太多了，房間全漲了。

我在手機上打出：你定一下吧，我來付，風(fēng)景好點的。

我按確定鍵，等了好會，還是沒發(fā)出去，抬頭黑濛濛一片，才意識到隧洞里信號不好，怕慧等不到我的信息會急，但黑暗的隧洞切斷了信號只有干著急的份兒。我憋著氣，想那要是火車不晚那么兩個小時，說不定早到鳳凰了，又想自己為何不在前一天就買票了呢？想來思索去就心煩意亂，人一旦處在急躁的狀態(tài)，腦子里所浮想的畫面都是極端不好的。境由心造，心既主人，原本美好的春光皆不在眼里嫵媚，望不穿也猜不著的是慧那邊的情況如何。后來和慧談起此事，義憤填膺之后再經(jīng)過一陣各自回味的噓嘆，被這小插曲博了一樂。那天，一個信息足足發(fā)了四、五分鐘才發(fā)送成功。

在下午五點，火車終于到了吉首站，我馬不停蹄地就跑往汽車總站去，剛好遇到一輛去鳳凰正在發(fā)動的車子，管他有沒座位兩腳踏上去，從售票員那里接過一把小板凳就穩(wěn)穩(wěn)坐在車內(nèi)，心里念想：菩薩保佑，一定要在晚八點到達！那天從吉首坐到鳳凰票價是30元，但回程是在汽車售票廳里買票，竟是15元，才恍然大悟是被宰。

我上車了。

我在虹橋等你吧，在這邊訂了個民宅，100塊。

我望著慧發(fā)來的信息，啞然，真是佩服慧的本事，在旅游季節(jié)還能找到這么便宜的地方，直到我到達了那地，跟著她穿過一條條小巷，走了好長的路才走到住的地方，心里實乃不是磁味，我做事總是不能做到通順的地步，之前問了一個去過鳳凰的朋友，她說那邊很多住的地方，也在網(wǎng)上查過確實很多住的地方，住房的事也就沒烙在心上。我問她是不是手邊拮據(jù)，她笑笑，我默然，慧現(xiàn)在只是個大學(xué)生，除了薄薄的一點獎學(xué)金外，所有的錢都來自家里，又怎會像我這種出社會混了幾年的人亂揮霍呢？

從吉首到鳳凰如今只有一條彎彎曲曲的209國道走，還有一條與之平行的高速公路在施工中，但從吉首到鳳凰的路況實令人堪憂，交通事故在此路段屢見不鮮。去年十月份就有網(wǎng)友發(fā)貼并附圖稱209國道發(fā)生嚴(yán)重堵車，形成了東到獅子庵、西到曙光村大橋下的堵車長龍。從下午4點堵到傍晚6點，其實這要是跟我們那天比起來還真是小巫見大巫了。從吉首到鳳凰全程大約五十公里，從吉首就開始堵起，堵了一半公里路，原因是有一輛大巴半路開著沒油，斜在路上，而路實在窄，一輛大巴和一輛小車并排行駛都有翻車的危險，而路的一邊就是荊刺叢生的陡坡，所謂的護欄是有一截沒一截的，除了一截有低矮木樁披件水泥衣出來站崗還比較靠譜外，其他像松松垮垮的幾根鐵絲，幾塊路障碑，都是些潰不成軍的慵懶家伙。我在直起脖子看路況時，手機又開始振動

還多久到，我在虹橋這里。

大約八點半到吧，我這堵上了。

嗯，到時給我電話。

其時幾點到，心里特沒譜，我盯著前面一輛大巴屁股發(fā)呆，恨那車為什么一動不動。而車內(nèi)則是抱怨聲不斷，傳來我耳朵里都是些急躁的聲音，大可判斷全是些大學(xué)生，一位女生在后面問司機什么時能到，司機大凡是這種情況遇多了，把放在方向盤的手?jǐn)傞_來耍著笑說不知道，嘴角的笑意時不時流露出對他人大驚小怪喊叫的蔑視。

傍晚六點半，堵車已經(jīng)一個小時過了，車窗外的山與樹比天空暗，山氣碧氤氳連同我們這些車子路人籠罩在一個鬼異的境域里，灰蒙蒙的天空十分沉靜，沉靜到能聽到某個窺視者的脈搏急劇跳動的聲音。后面時不時傳來那個女孩的問話，還多久才到？司機很無奈地重復(fù)先前的動作和說過的話，后來女孩才說她們幾個人明天上午要趕張家界的飛機，去鳳凰也就玩一個晚上而已，而眼前這般堵車下去，還不知在鳳凰能否玩得成，車內(nèi)里的人除了替她感到著急外，更多的是覺得好笑，玩都成了趕集市，不過這么急急趕趕的事誰沒有過？只為一堵小城的樣子，也不管有沒時間，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去，這要是換成稍年長的，又得計劃一番，不旦要等自己有假期還得等老公或者朋友有假期，然后安排一個完美的行程，把旅行變成順理成章的一件事，這只是由一個地方逛街去到另一個地方逛街罷了，花了一些錢買了一雙并不合自己風(fēng)格的達芙妮鞋，這并不會減去那些讓你煩瑣的生活氣息。真正的旅行就是有說走就走的氣魄.

你到了嗎？

還在堵車。

哦，大約幾點到？

晚十點吧！

又一小時過了，我們的車堵在前不著店后不著村，荒山野嶺之中，已經(jīng)很多人開始往回走到吉首投宿，還有些是往前走看有沒車子過去，而我們車?yán)锏娜酥蛔吡艘粚е『⒌姆蚱?。因為車?yán)锏膼灍崴腥硕枷萝嚾ネ笟狻Ｈ舨皇悄翘於萝?，也便沒有機會看一處山里素清的景色。月亮，星子緊裹在深藍(lán)色大褂里面，只露出秀色可餐的雪白膀子，山不懂調(diào)情，吹出一團濃氣來為它遮掩，多么質(zhì)樸，只有我們這些俗人才會附加他們風(fēng)情萬種的累贅，獨斷的臆想，倒不如什么也別想，堅挺著背朝漆黑的山，勇于面對曙光破曉之前的濃霧，用心去看.一天，我醒來，發(fā)現(xiàn)母親不見，五歲的小孩從床上爬起就去找大伯，還記得大伯的家很黑，完全看不清大媽媽的表情是怎樣的，她說：你媽可能在山上。記不清那天是誰帶著我上的山，一路都在害怕，我看見我的母親暈倒在一座新墳前，我哥就躺在里面。又一天，母親幫我背好書包，在我身后說：小女，你去嘎嘎（外婆）家?guī)滋彀?！我等她走后，留了張紙條，歪歪斜斜寫著：我走了！那天我并沒有走多遠(yuǎn)，所謂的離家出走就是從一個山頭惶恐地穿到另一山頭，找了一個平地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醒來看見手上的傷口，就很沒出息地沿著鐵軌走回去。那些年事情里的畫面像打了閃光燈一樣，很亮，但無論怎樣睜大眼睛看，都看不清人物的臉。在山里很多事都是不能夠想的，

還好那天有閱歷豐富的司機大哥給我們講些趣事，這下細(xì)細(xì)轉(zhuǎn)述來。

還沒到嗎，我都在古城里轉(zhuǎn)了好久了。

還在堵車當(dāng)中。

那我回去睡一會，你到了打電話。

嗯！

大家都知道趕尸是湘西地區(qū)苗族的民俗，趕尸人利用“秘術(shù)”，將客死異鄉(xiāng)的人的尸體帶回家鄉(xiāng)，讓他們?nèi)胪翞榘?。但中央電視臺早就報出所謂的趕尸只是活人背死人的截肢，而在陸群的《湘西趕尸》一書中也大大地揭露了事情的真像，活人喬裝成死人，“死人”頭戴大草帽，將整個頭部覆蓋無余，連面部的輪廓也叫人難以看得清楚；身著青面長袍大褂；膀臂披掛紙錢、黃表，而真正的尸體早已被截肢放在趕尸術(shù)士的背簍里，用紙錢和香蠟遮掩，但那天司機大哥用相當(dāng)真誠著話語說他親眼看見過趕尸，著實還是被他唬住，趕尸前先要把尸體的內(nèi)臟全掏空，掏出來的血淋淋的東西，要是東家給的錢多就作個法找個風(fēng)水地埋了，要是不給錢就丟棄在荒山野嶺里給狼叼了去，之后趕尸術(shù)士就拿針給縫上（幸好他沒說念個咒語，傷口就自動縫合，要不然我絕對沒興趣聽下去。）給尸體穿上青面長袍大褂后，趕尸術(shù)士用竹竿把尸體撐起來，為長袍所掩蓋，做完這一切后，趕尸術(shù)士丟一錢紙，搖著銅鈴，尸體就神奇般地開始行走。不巧那天山中有難得的大雨傾盆，所有的人都飛奔回家，只有趕尸術(shù)士淡定地?fù)u著銅鈴，和他的尸體隊伍在大雨中行走。大雨造成山體滑坡，凡是趕尸隊伍走過的地方，泥石流自動繞開他們流向遠(yuǎn)方，洪水上漲沖垮的大橋遇趕尸隊伍皆自動修復(fù)，等他們走過才碎斷，一瞬間連一塊石頭都見不著。終于遇著一家雞毛店，趕尸術(shù)士撒一把錢紙，就帶著隊伍鉆進黑洞洞的店里，一宿沒動靜，只聽山體咆哮如雷。第二天天亮，雞毛店在大風(fēng)大雨里瓦解，連片磚瓦也被沖的無影無蹤，但趕尸隊伍還在，只見他們排列整齊的一尸“睡”在一塊木板上，而趕尸術(shù)士則睡在一邊，與尸隔一定距離，姿態(tài)僵硬儼然又一具尸體。我想司機大哥或許是聽老一輩說的，也許遺露了些細(xì)節(jié)，就好比，我問他尸體有沒用到過朱砂，他揮著手一個勁地說：還用什么那個東西，他們神奇呀，是真得神奇呀……如此復(fù)述了幾遍。沈從文在《沅陵的人》一文中就寫到：紳士、學(xué)生、旅館中人，儼然因為生在當(dāng)?shù)?，便?fù)了一種不可避免的義務(wù)，又如為一種天賦的幽默同情心所激發(fā)，總要把它的神奇處重述一番。司機大哥也就自撰個故事，滿足大家的獵奇心理而已。

一群對故事十分饑渴的本國游人，纏著司機大哥一個一個講下去，不管埋怨時，還是興趣濃厚時，總會有嘈雜的吵鬧聲，想必是嚇破膽了山中野獸又或者是某處正在趕尸的一群活人。要不是司機說怕有個人會悶死在車?yán)?，我們都還不知道坐在車后面有個外國人。

正聊著很起興的分上，有人喊，亮了亮了！我們望去，是頂前面的車開始打亮車尾燈，又一輛接著一輛車屁股燒紅了起來，司機大哥一邊喊著我們上車，一邊很友好地說：你們?nèi)チ斯懦锹糜?，尤其是價錢要問清，50元一泡腳羅，泡完了之后就是50元只泡一只腳喲。那是已是23點，而到達古城還得要1個小時。

慶幸的是那天只堵了半個晚上，不是堵一個晚上。下車就看到一條美很妖艷的沱江水，比城里的霓虹燈密集，頓時明白了慧為什么說它現(xiàn)代化太濃，但轉(zhuǎn)念一想酒紅燈綠就是城市的僅有持有者嗎？影動漁邊火的是沱江水，是山風(fēng)，正是有了這些，山里的酒紅燈綠才半邊妖艷，半邊純情，半夜升歌，半夜靜默。

古城的天空黑洞洞一片，蓋住古城的往事，默默地立于世界的旮旯角兒.我去了，它微笑迎接，而我走了，它當(dāng)我從沒有去過，還悄悄地告訴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物尚可做到如此，那人呢？這叫我好恨。

慧，我到了。

在虹橋等我，我這就出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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