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龍日記之五
劉備在冀州的時候,公孫瓚對他很好的,既給房子住,又給零錢花,吃喝拉撒全包了。公孫瓚經(jīng)常帶他出席各種社交活動,逢人便夸:“劉玄德是人中龍鳳,將來必成大事。”結果不到一個月時間,劉備就成了冀州城中的大明星,擁有了許多粉絲,根本不敢上街,否則會造成交通堵塞。
有一天他陪公孫瓚去了一趟北社,那是個文人聚會作詩清談的地方,因為屋舍建在北山上,所以叫北社。這名字是公孫瓚起的,收留籠絡各地才俊,安排到北社中工作,也沒什么具體事,就是作詩寫文章,逢年過節(jié)搞個晚會,逗大家一樂而已。聽說公孫瓚十三姨太太最喜歡北社一位叫嵇康的社員作的詩,凡是嵇康的詩,她都專門請人譜曲吟唱,嵇康大受鼓舞,于是再接再厲,完成了一首叫《廣陵散》的流行音樂,已經(jīng)傳到長安去了。聽說被董卓軟禁的皇上聽了都流淚了。其實,作詩寫文章都是北社的副業(yè),這里主要是公孫瓚的智囊團、人才庫,閑時作文怡情,戰(zhàn)時出謀劃策。曾經(jīng)有個小老頭到這里,說是慕名而來,盤桓了數(shù)月,給大家講“仁”的道理,我聽了幾次,他講的其實是孔老二那一套,便不再去,世道亂紛紛,雖要“仁”,怎么得到呢?我雖不是知識分子,但我明白一個道理,要宣傳“仁”,就先得把“不仁”干掉。
后來我才知道,那個講“仁”的干癟老頭子,是孔老二的嫡親子孫,叫孔融,六歲上就名滿天下。說來可笑,他出名的方式不是甘羅那種建功立業(yè)式的,而是把一個大蘋果讓給哥哥,自己吃小一點的。這種事我小時候經(jīng)常干,不是我“仁”了,而是因為大的我吃不完,扔掉了挨大人的打。悲哀的是我的老祖宗沒名堂,所以沒人愿意替我宣傳。
那天劉備進了北社,有個叫陳琳的社員,聽說干翻董卓的大英雄來了,激動的拿出一篇文章叫劉備批講,誰知道劉老大兩把撕了稿紙,再狠狠的罵了陳琳一通,說國家正是多事之秋,皇上幽于西苑,年輕人不知道為蒼生分憂,為國家出力,卻整日吃飽了沒正事干,就好做高頭文章,尋章摘句,夸夸其談,結黨營私,真的是清談誤國啊。罵得陳琳面紅耳赤,無地自容,夾起書包逃出城去,一路狂奔,竟跑到袁紹那邊去了。
我和劉老大相處日久,知道他雖性格木訥,卻并不迂腐,平時對知識分子禮敬有加,從不惡語相向,那日他怎么忽然間性情大變,那么順溜的罵出一套大道理。我懷疑他跟陳琳有私仇,悄悄問隨行的簡雍,簡雍卻笑而不答,搞得我郁悶了好幾天,再不敢招惹劉老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緊接著,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公孫瓚的兵力越來越少,劉備的勢力卻越來越雄厚。除了簡雍,還有好幾個文人武士都悄悄加入了劉備的陣營。我很擔心,再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整個冀州都成劉備的了。更折磨人的是,這事我無法向公孫瓚講,因為最近我們都見不到他,他整日呆在新蓋的別墅里,和十幾個姨太太喝酒唱曲,甚至街道上都聽得見那首《廣陵散》女生版,不但我們這些部下會唱了,街坊鄰居都能哼哼幾句,門衛(wèi)上老王頭說,他養(yǎng)的那只大黑狗,現(xiàn)在叫起來聲調(diào)都是《廣陵散》的味兒。
見不到公孫瓚,我只好去找嚴綱匯報。嚴綱病得越來越沉重了,英雄也有落難時,俠客也有不得已啊。見了嚴綱我卻什么都說不出口,只是好言慰問了幾句,我不能打擾他啊。
嚴綱是個聰明絕頂?shù)娜?,他雖躺在床上,外面的事還是了解的,就在我準備離去時,他猛的拉住我的手,哀求似的說:“請幫幫他吧?!?/p>
我知道他說的這個“他”,指的是公孫瓚。
我卻搖了搖頭,不是我不想答應嚴綱,是我真的無能為力了啊。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我是個不會憂愁的人,離開嚴綱的家,剛到大街上,張老三滿頭大汗的找到我,不允我說話,就拉我進了劉老大的家。進去了就知道劉老大要請我喝酒,簡雍自然在場,還有關老二和劉老大的小舅子糜竺。酒菜相當?shù)呢S盛,以我的經(jīng)驗,這頓酒席不是劉備掏錢,他是個一分錢掰開兩半花的人,這一頓酒席應該不下五兩銀子。至于是誰掏錢,大家都明白,還是別挑明了吧。
那就喝吧。
有張老三的場合,永遠都不會寂寞,他幾爵酒下肚,話就高了起來,吆五喝六,醉態(tài)可愛。
我開始坐在下首末位,劉老大卻拉我坐到他身邊,他一邊替我斟酒,一邊唉聲嘆氣,一個勁的說怎么的喜歡我看得起我,怎么的就沒能早一點認識我。我相信他說的是真心話,因為我看見他眼角里有晶瑩剔透的液體流了出來。說實話,我開始還感覺肉麻,渾身起雞皮疙瘩,這種話男人對男人說,真叫人受不了。但漸漸的我感動了,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也說了很多肉麻的話。
最后,在我即將醉倒的時候,劉備說他明天就要回涿州去,要我跟他一塊兒去。
我記不得自己說了什么,因為我醉了。第二天醒來時,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頭疼得厲害,公孫瓚府中來人叫我去開會,我跌跌撞撞進會場,才知道這一夜發(fā)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簡雍送劉備去涿州,留下一封信說再不回來了。第二件是袁紹來搶冀州了。
這兩件事擱一塊兒,我毛骨悚然。
劉備的走和袁紹的來,一個字:巧。
世間沒有這么巧的事,凡事都有因果。
公孫瓚醉眼迷蒙,嘴干舌燥叫大家發(fā)言,各抒己見。
以往遇到這種時刻,大家必定會爭先恐后的說話,滔滔不絕,打的守的,光打不守的,不打光守的,不打不守的,什么都有,統(tǒng)統(tǒng)倒出來。然而今天,除了嘆息聲,再無他言。公孫瓚卻睡著了。
我趕緊跑出去,把這一切告訴了嚴綱。
這個冀州城唯一的英雄,掙扎著起身,連夜帶兵出發(fā),去駐守界橋。
冀州城仿佛燒開的水,佛騰了,然后又歸于平靜,因為該走的都走了,不該走的也走了。我站在城樓上,向北方靜靜的望著,我希望那個并不偉岸的身影能在某個時刻回家來,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
我懂得了,軀體的高大,并不意味著心靈的偉大。比如那個隱沒在夜色中的人,軀體是多么的脆弱,靈魂卻是多么的高大啊。當別人要離棄時,他選擇了留下。
留下,這一刻,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不知過了幾日,消息從界橋傳來了,他,盡到了一個朋友、一個部下的職責。
“白馬義從”禁衛(wèi)軍從此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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