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尚明

公元2012年農(nóng)歷的11月20日，是我娘親去世三周年的祭日。作為娘親的長子，自從18歲參軍入伍，在部隊一呆就是24年，因戎裝在身，遠(yuǎn)離故土，實(shí)在沒有為生我養(yǎng)我的娘親盡到孝道！轉(zhuǎn)眼間，娘親離開我已整整三年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我決計一定要趕回故里，跪在娘親的墳前磕幾個頭、敬幾柱香，以釋對娘親的愧欠，以求得娘親的諒解。同時，我也要告訴地下的娘親，好好安息，不要再牽掛她遠(yuǎn)行的兒子。為了此行，我早早備好了火紙、冥幣以及帶給兄弟姐妹的禮品。

可是，一連幾天的大風(fēng)雪，把整個黃河口地區(qū)裝扮成一個銀色的世界，大大小小的路面儼然成了溜冰場，平時野牛般撒歡野奔的大車小輛，也臥牛似的縮頭探腦慢慢爬行。那路上的行人，更是滑稽可笑，有的東倒西歪，有的踮手躡腳，稍不留神就會腳底揩油來個仰八叉，引得路人一片轟笑。我顧不得看這西洋景，急匆匆趕回家打開電腦查看路訊，映入眼簾的竟是“高速公路某某段雪天路滑已關(guān)閉”的信息。上天弄人，看來不能心隨我愿，我的心情糟透了！

真是應(yīng)了那句老話，“船破恰逢頂頭風(fēng)，屋漏偏遇連陰雨”。偏偏這時，我家久無人居的樓上水管發(fā)生了爆裂。樓上的人家是剛從外地搬來的，不知姓誰名誰，也不知身處何地。我心急如焚熱鍋上的螞蟻般，一手捏著電話薄一手捏著手機(jī)一通狂打，問物業(yè)問供水問供熱，一圈下來總算和身在煙臺的戶主取得了聯(lián)系。這時，樓上已水漫金山，我家也“大雨”傾盆起來。眼睜睜看著一個耗盡我心血的家變成了水簾洞，我心鼠咬貓抓般地痛。客廳里我十分喜愛的遙控水晶燈，宛如霜打的茄子，低下了那高傲的頭，她那耀眼眩目的光芒已被“雨水”遮住，那12個四四方方、晶瑩剔透的水晶燈罩，變成了音樂噴泉的一個個音箱，“雨水”從里面噴出，發(fā)出“滴滴嗒嗒”聲音。那聲音好聽的不禁讓人想起了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千古絕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餐廳這邊，又是另一番景致，頂燈上有兩塊長方弧型玻璃罩，那“雨水”順著玻璃罩傾瀉而下，頗有詩仙李太白吟唱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韻味，那氣勢蔚為壯觀！由于電路出現(xiàn)故障，我家臥室、衛(wèi)生間的燈全部吹燈拔蠟成了聾子的耳朵。每到夜晚，我家便被一團(tuán)漆黑所包圍，我自然也無奈地融入到了這黑暗中。我仿佛成了一個荒漠上孤獨(dú)的夜行人，我漫無目的、沒有方向地在黑暗中摸索，害怕恐懼之感不時縈繞心頭，我真真掰著指頭盼天明。那一刻，我豁然開朗：人生的最大痛苦和不幸，莫過于失去光明，失去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那一刻，我暗下決心，今生好好呵護(hù)擁有的一切，倍加珍惜屬于我的每一寸光陰！

幾盡周折，樓上的水總算止住了。接下來，我要收拾殘局。面對一片狼籍，我決計先整修房頂和墻面。踩著咯吱作響的冰碴子，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勞務(wù)市場走去，邊走邊思忖：這大冷的天誰還出來干活兒？勞務(wù)市場能有人嗎？疑惑間，我來到了昔日人頭攢動的勞務(wù)市場。勞務(wù)市場顯得有些寂靜，盡管看不到往日的喧囂與擁擠，但寒風(fēng)中、雪地上，仍三五成群地佇立著幾個民工。不遠(yuǎn)處的墻角處，幾個民工正圍坐在一起打撲克。他們時而起身揣揣手跺跺腳，時而雙手捂嘴哈哈氣搓搓臉?？吹轿业牡絹恚粋€個像注入了強(qiáng)心劑，眼放光嘴含笑，對我?guī)捉懞玫貒鷶n過來。一番商議，我選中了一個看上去憨憨厚厚、渾身沾滿涂料的粉刷工。

在做活的間隙，我跟粉刷工攀談起來。他告訴說，他姓李，今年32歲了，是山東沾化人。在自己七八歲的時侯，父母就去世了。為了維持生計，和供唯一的妹妹上學(xué)，他14歲就輟學(xué)來到東營當(dāng)起了粉刷工，這一晃快二十年了。30歲那年，經(jīng)老家媒人介紹，他娶了臨村的一個姑娘為媳，媳婦很快給他生了一個胖小子。如今，夫妻倆住在商貿(mào)城一間租來的平房里，房里沒有空調(diào)沒有暖氣沒有自來水。屋里水缸里因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每天都要費(fèi)很大勁把冰砸開才能取水做飯。他說，苦點(diǎn)累點(diǎn)不算嘛，自己有一個使不完力氣的身體，有妻兒陪在身邊，每天都有活干有錢掙，每月除生活費(fèi)、付清150元的房租外，能攢下兩三千元錢。他很知足，感覺自己很幸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粉刷工的話，又讓我想起幾天前的一幕。我居住小區(qū)的附近，有一個擺難修鞋的小伙子，一年四季無論刮風(fēng)還是下雨，無論酷暑還是嚴(yán)寒，每天都能準(zhǔn)時看到他的身影。他的鞋攤旁豎著一塊寫有“無言修鞋部”字樣的牌子，前來修鞋的人都要和他先在本本上寫字交流一番。原來這小伙子是一個聾啞人！

那天我去修鞋，趁他停下來的當(dāng)兒，我與他進(jìn)行了一番心靈對話。在只有幾頁的破舊演草本上，我寫下：天冷了就別出來修鞋了。他寫道：沒關(guān)系，我能撐得住。我又寫道：像你這種情況，該找民政部門救濟(jì)一下?？吹轿覍懙脑?，他先是一愣，繼爾搖了搖頭寫道：我只是不會說話，其他跟你一樣正常，我能靠自己的勞動養(yǎng)活自己，干嘛要政府救濟(jì)呢？我很知足，我是一個幸福的人！

看了他寫下的話，再看看他自信樂觀的神情，我心起波濤、羞愧難當(dāng)。盡管正值地凍天寒，我竟周身冒汗，臉越發(fā)滾燙起來……

這時，央視播放的一則新聞把我拽回到現(xiàn)實(shí)中。新聞的題目是《立交橋下的勞務(wù)工》。說的是，河南鄭州解放路與二馬路交叉口，是一個外來務(wù)工人員聚集的市場，夜里他們中的很多人就睡在這里。2012年11月30日，一個勞務(wù)工在立交橋下孤獨(dú)離世后，時隔十幾天，又有一名四五十歲的男子在電線桿下沒有醒來……他們被嚴(yán)寒奪走了生命。最后，央視主持人語調(diào)低沉地說：生命本來就沒有尊貴和卑微這樣的區(qū)分，如果社會能夠給他們提供更多的溫暖，這個冬天也就不會再寒冷。

央視主持人的話，使我陷入沉思，令我反復(fù)咀嚼。我每天上班從暖烘烘的家里出來，又走進(jìn)暖烘烘的辦公室。下班了又回到暖烘烘的家里，嘬幾杯小酒，飽餐一頓可口的飯菜，然后沏一杯香茗，再悠哉悠哉地打開電視欣賞自己喜歡的節(jié)目。我不再為生計所累，不再為金錢所憂，一天到晚重復(fù)著安逸單調(diào)的日子，我似乎忘記了什么是苦難什么是寒冷！但我常常捫心自問，我是一個幸福的人嗎？我感覺自己是也不是。

其實(shí)很多人也面臨同樣的困繞，有的人家財萬貫仍感覺生活太累，有的人功成名就仍感覺碌碌無為，有的人身居高官仍感覺位卑權(quán)輕。一句話，他們感覺自己并不幸福。那么，幸福究竟是什么？我踏著古人的蹤跡，在歷史長河里苦苦尋覓著答案。陶淵明的幸福就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范仲淹的幸福就是“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蘇東坡的幸福就是“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古人的話使我毛塞頓開：其實(shí)幸福很簡單，幸福就是一種心境，幸福就是一種感覺，能否擁有把握幸福，是取決于自己的。我們不能左右天氣，但我們可以保持一份好的心情，無論天氣怎樣變幻，都將從容面對；我們不能主宰世界，但我們可以做自己的主宰?？吹γ?，保持一顆平常的心，不為高官厚祿所惑，不為金錢名利所誘，不被困難挫折所嚇……那么，幸福就在你心間，你就是一個幸福的人！

在娘親離開我三周年祭日里，我雖不能給娘親的墳塋添一掬新土，但我知道一生心細(xì)如絲的娘親，在地下依然會想念著我，依然會牽掛著我。在這里，我只能用文字告慰娘親：請娘親放心，從今天起，兒子一定會好好地活著，今生做一個幸福的人！

（2013年1月1日寫于黃河入?？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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