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年味
老家風俗,農歷臘月廿三是小年,每家每戶都要好菜好酒祭供灶師菩薩,拜托他老人家上天后在給玉皇大帝匯報過去一年工作時,多給天下子民說一些好話,以換得玉皇大帝龍顏大悅,來年的人間,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每當這個時節(jié),母親就成了家里的大忙人,殺雞剖魚,炒菜做飯,上香點燭,跪拜灶師菩薩;程序雖然復雜,但有條不紊,忙而不亂。祭畢,母親就會給灶堂添一把柴火,隨后對我說,灶師菩薩就順著那煙囪里的青煙上天去了,你要好好讀書,只有讀書讀得眼睛亮的人才能夠看見灶師菩薩的。于是,小小年紀的我就開始發(fā)奮讀書,希望有一天能一睹灶師菩薩的尊容。
送走了灶師菩薩,接著是請財神菩薩,請祖宗。大人們都是一本正經地當回事情在操辦,小孩子則嘻嘻哈哈地按大人的指點跪拜,并依大人的教導向菩薩和祖宗祈福。
對母親來說,做這些事情是輕車熟路。她還有許多工作呢。
給我們做新衣服,新布鞋;炒花生,炒番薯干,裹棕子,做凍肉,做糟肉,做豆腐,為此,她常常忙到半夜三更。有時,我一覺醒來,母親還在煤油燈下穿針走線。而當太陽當頭,我們懶洋洋地起床時;母親早已經干得大汗淋漓了。
母親有一手裹棕子的好手藝,每當年關,母親總少不了裹上兩長竹竿的棕子,有肉棕,豆棕,栗子棕,蛋棕。母親裹的棕子都是有棱有角,棱角分明的。以四角棕為多,每個角,大小不一,以三個角構成一個偏三角形為基座,然后拖出來一個長長的圓錐形的尖角。煮熟的棕子剝開后,糯香撲鼻,誘人胃口。我最喜歡吃母親裹的棕子了,過了年,上學的中飯常常帶的是母親的棕子。父親上山干農活,路遠的地方也帶棕子當中飯吃。因為母親的棕子裹得漂亮,結實,左鄰右舍常常請母親去給他們一起裹。對于這樣的邀請,母親盡管自己家已經忙得團團轉,但從來沒有找借口推辭的,她總是樂呵呵地答應人家,然后一家一家地給他們幫忙。工錢是不收的,最多接受人家送過來的幾束煮熟的棕子。在我們家,棕子是不嫌多的,因為父親和我都喜歡吃。奇怪的是母親,雖然裹得一手好棕,但自己是一個也不吃的,說吃不了糯米。(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每次裹棕子,我都給母親打下手,洗棕葉,煮棕葉,淘糯米。母親在裹的時,我就默默地坐在她身邊看。母親幾次手把手地教我裹棕子,我總是沒有學會。不是有什么高深的技巧,而是不肯用心學,反正有母親會裹,可以吃現成的,何必多此一舉啊。于是母親就會嘮嘮叨叨起來,現在不學啊,以后母親老了,裹不了了,你們就沒得吃了。但那時侯,根本沒有在意母親的話,感覺那還是遙不可及的事。
一轉眼,母親老了。晚年的母親,裹棕子的速度明顯不如從前,裹不上半天就累得氣喘吁吁,于是,裹的數量越來越少。我不敢一餐連吃幾個了,吃一個少一個啊,我只能省著吃了。實在嘴饞時才會剝一個過過癮。因此便有了下一次母親裹棕時跟母親學學的念頭。誰曾想,母親沒等到過完今年的春節(jié)就離我而去了。
母親走了,家里空蕩蕩的,掛滿竹竿的香噴噴的棕子沒有,帶著母親汗味的新布鞋沒有了,香飄十里的糟肉沒有,鹵水點的老豆腐沒有了……。
小年到了,我一下子變得不知所措。往年都是跟著母親做這做那,其中的流程和細節(jié)根本沒有記在心里。趕緊去問鄰居,問了幾戶人家,竟然都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不得已,憑著留在心里的一點點記憶,送走了灶師菩薩,請了財神和祖宗,包括我那去世不久的母親。我知道,如果真的有神的話,他們對我沒有章法的祭供一定不會滿意。
平心而論,我并不信神。但是這樣的祭祀文化已經根深蒂固地植根于民間,它們不是什么迷信,它們只是反映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想往和對逝去親人的追思緬懷。
辭舊迎新的爆竹此起彼伏,響徹夜空,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火藥味;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還在進行中,歡呼聲,笑語聲,匯聚成一片快樂的海洋。我久久地無法入眠,母親的離去,不僅僅使我家少有主心骨,更讓我家的年味淡了許多。母親在世時,我沒有留意和學習那些有關年的知識,母親走了,這些祖祖輩輩傳承了許多年的習俗在我家?guī)缀蹁螠缌?。為了了解歷史,還原歷史的本來滿目,我們和我們的前輩,甚至不顧禮儀,掘地三尺問故人;我不知道我們的后人以及后人的后人在探究我們這一代人的歷史和文化時會給我們怎樣的評價。
除夕的鐘聲已經敲響,新的一年又開始了。過去的年,是有生以來年味最淡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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