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故鄉(xiāng)
最近,常在夢中回到故鄉(xiāng),流漣在生我養(yǎng)我的那片熱土,那個院落,那個給我童年帶來歡樂的地方。醒來后我卻不愿意花三元路費去相隔不到四十華里的故鄉(xiāng)重溫兒時的歡樂。畢竟三十六年的老屋已殘破不堪,院里雜草叢生,鄰家的雜物盡情堆放,每次看到,心中不由得酸楚,以致在夢里看到的一半是兒時的模樣,一半是破敗的景象,內(nèi)心交織著復雜的感情。
老屋是在我四歲時開始建的,四歲的我依稀記得晚上困極了的我獨自坐在爺爺家(與老屋是前后院)的沿臺上等著匠人收工走后才能睡覺,極其難奈,哪能理解有一天匠人就有一天的開銷,尤其是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一日三餐匠人的管待也著實費勁,好在當時的匠人大多是本家的叔叔伯伯和他們的徒弟,因此每天加把勁兒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要不是等著匠人開飯后我也能分得半個白面饃,我想當時的我一定不會那么乖地等著。老屋在爸媽的手中建起后,爸爸拉回玻璃和油漆,自己動手把窗框刷成暗紅的,門則刷成墨綠的,而且全部安上玻璃(當時老家一般只有最下面一層或幾塊用玻璃,其余則是麻紙)。平整后的院子爸爸作了規(guī)劃,屋前一左一右各栽一棵棗樹,棗樹下是爸爸親自用水泥砌成的石桌,我每天幫爸爸用噴壺給未成型的桌子上噴水,院子留足走路的地方后,形成一塊方方正正的菜地,中央對稱地種著兩棵梨樹,四個角是爸爸用磚砌出的花池,留給我種花,其余空地則種菜。臨近門口有一顆大杏樹,是院子里原有的。每年春天播種,夏天就能吃新鮮的蔬菜,偶爾還會靠在丫字形的杏樹上挑選漂亮的杏,盛夏時節(jié),不愛午睡的我偷偷溜出家門,鉆到西紅柿架下,摘或紅或黃或圓或葡萄狀的柿子吃,穿著一條媽媽縫的小綠裙,正好不容易被他們發(fā)現(xiàn),長大后爸爸每次提及此事,我總是辯解,誰讓你們只給我做一條裙子呢?我想穿其它色的也沒有可能啊。秋天,棗樹掛滿紅紅的小燈籠,我躺在樹下的石桌上,一邊享受太陽的沐浴,一邊瞅著紅紅的小燈籠,不幸被選中的那個就成了我的口中餐。為了方便,爸爸還用向日葵的桿給我做成一個帶鉤的工具,被我選中的更是在劫難逃了。現(xiàn)在都能想起當時棗子又脆又甜的口感。
屋子比普通木結(jié)構(gòu)的要大,爸爸引進當時他們單位公房的磚結(jié)構(gòu),自然寬敞些,兩邊屋子則鋪了在農(nóng)村很實用的炕,而且按農(nóng)村的習慣畫了炕圍,炕圍是當老師的多才多藝的大舅畫的,其中有一幅是以放學后的我抱著石板做算術(shù)為原型畫的,在無意中我還過了一把模特兒癮。中間屋子是單人床,只有夏天才能用,而我特別喜歡睡在床上的感覺,可能是物以稀為貴吧,我常常和哥哥搶著睡,有時,還會把同學領(lǐng)到家里來參觀那張現(xiàn)在只有學校才可能用的床,現(xiàn)在的床簡直是藝術(shù)品。
最不能忘記的是每個月末的那個星期六,在外工作的爸爸會騎著自行車從百里遠的地方回來和我們團聚,那時功課不像現(xiàn)在孩子們的負擔這么重,我女兒物盼望星期天的原因是能睡懶覺,我盼望星期天的原因是爸爸能回來。每到月末的星期六,放學后的我背著書包坐在離家不遠的公路邊朝著爸爸回來的方向眺望著那一輛輛由遠而近的自行車,直到確認不是爸爸才將失望的目光收回,一看到有騎車子的就充滿了希望,在希望、失望、失望、希望中一直等到遠遠地看清爸爸的身影,便起身飛跑過去,爸爸下車,把我抱到車梁上,然后再騎回家。有一次,我又在路邊等爸爸,等到太陽落山天將黑也看不到爸爸的身影,不甘心的我仍不肯回去,直到耳邊傳來媽媽焦急的呼喚我才悻悻地往回走?;氐郊遥衼韹寢尯靡活D數(shù)落,可我心里根本不在乎,我只想等爸爸回來。
后來,爸爸領(lǐng)著放假在家的我到他單位小住數(shù)日(哥哥們一次也沒有去過),農(nóng)村出來的我第一眼就喜歡上那里的樓房、馬路、早點和電影院,還有沒見過的冰淇淋……一切都是那么新鮮。在我的心里第一次背叛了我的故鄉(xiāng),我有點急不可耐地想離開原本以為很美的家,去還不算城市的城市,那時大哥已上大學,二哥上高中,家里只有我和媽媽,農(nóng)村生活的困難最終讓媽媽下定決心離開自己辛辛苦苦建起的家,舉家搬到爸爸的單位,坐上車離開那一刻,我心中充滿歡喜,全然顧不得媽媽留戀的目光。
潛意識里,我不喜歡農(nóng)村,不喜歡夜晚的漆黑,不喜歡土炕硬梆梆的感覺,不喜歡鄉(xiāng)音小路的凹凸不平,不喜歡門前的柴禾雜亂無章……不喜歡的東西太多了。離開兩年后的正月,二舅有車接我們回老家,興沖沖的我一下車就回到那個熟悉的院落,推開門,闖入眼簾的是被風雨斑駁了的門窗,鄰家的豬羊,還有柴草,亂跑的雞,狂吠的犬……這些我家從來沒有過,就是必用的柴禾也會碼在一起整齊地堆放在角落,北方的冬天本來就透著荒涼,再加上這么大的反差,更覺荒涼。我失望了。從此極少回去,多看一次,多一份失望。隨著年齡的增長,工作、成家、孩子,那個家在我心中漸漸淡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女兒11歲的那個暑假,我?guī)е乩霞铱赐业耐馄?,提到我的家,好奇心很強的女兒一定要去看看,我家和外婆家相隔不遠,步行也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一進門,我不由自主地又看那門和窗,女兒則躲閃著地上的雜物尋覓我曾跟她提起的我九歲那年種的杏樹,離家時,杏樹還小,第一次回老家我還問過鄰居,說只開花,沒結(jié)果,不曾想這棵樹竟然種到女兒心里,杏樹是兩小棵擰在一起長大的,鄰居嫌礙事,擅自砍去一半,剩下的一半杏樹上掛滿熟透的杏(晚熟的),女兒興奮地張開口袋,往里裝,鄰居忙著找個塑料袋幫忙摘,這次回家,女兒收獲的是驚喜,她的驚喜卻沖不淡我的惆悵。
外婆和舅舅們生活在一起后,村里最后一位至親也離開,從此我再也不愿回去。每到杏黃季節(jié),女兒總是叨叨著老家的杏好吃,可能是一種情結(jié),那杏兒實在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我則找許多理由推托。
今年,莫名地有一種沖動,想回到老家,就算是殘房破院,就算是雜草叢生,我也想再看一眼,把她攝在照片里珍藏,把她攝在腦海里永存。是老了,還是更多情了?我想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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