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海漫步說眼淚
漫步詩海,徜徉情天,靜溫喜悅,品味哀愁,那是一種特別的消遣,那是一種異樣的旅行。相思淚,離別苦,思鄉(xiāng)愁,貶謫恨,亡國痛,這一股股淚水的泉流從古詩的山谷緩緩流出,澆灌了我們枯竭的湖泊,漲滿了我們干涸的江河,一次次使我們情感的海洋漲潮。當(dāng)春風(fēng)吹拂,那陣陣的春雨世閨婦的眼淚嗎?當(dāng)秋風(fēng)沙沙,那一片片飄落的枯葉是游子的家書嗎?人世冷暖悲喜,人生離愁別恨,眼淚盛滿了詩人們苦澀的詩行。
我撐著一艘破舊的獨木舟,滑行在古老西周的河流,那岸上分明是一位樸質(zhì)的少女,在舉首張望?!俺吮藞捲?,以望復(fù)關(guān)。不見復(fù)關(guān),泣涕漣漣?!保ā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氓》)她流淚了,她深愛的那遠方的男子也許不在復(fù)關(guān),也許在復(fù)關(guān)躲藏著不來見她,這已經(jīng)是多次的遙望,那個賣布的貨郎怎么能這樣絕情呢?“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遙望天空,我又見到了一對長久分離的夫妻,雖然銀河只一步之遙,但是他們卻跨不過它,那本是神仙的女人,也只能擁悲傷同眠,她的眼淚化作了滿天的秋雨。我不忍細看,掉轉(zhuǎn)了船頭,駛進硝煙以后的南宋江南,我看見一個孤獨的婦人,長久地背靠著一扇失修的窗欞,口中輕聲吟唱:“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原來她就是天下有名的女詞人李清照,她在思念自己丈夫趙明誠嗎?唉,可憐的女人!一陣涼風(fēng)吹來,撩起了她那稍顯寬大的綠衣,那秀發(fā)下的面容,真的憔悴消瘦得很??!嚯,河對岸的柳橋上,還站著一對青年男女呢,那不是風(fēng)流才子柳永嗎?他正與自己的青樓知己依依話別呢?!皥?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保ā队炅亓帷罚┱l說男兒無情?柳永分明就是那“多情傷離別”的性情男子啊。
不知不覺間,我的船已靠了岸。眼見風(fēng)景宜人,山川秀美,我決定漫步獨行,仔細欣賞一下這久違的大自然。那槐花開處,有個十里長亭,里面有幾個男子正在飲酒唱歌話別。“一曲離歌兩行淚,不知何地再逢君?”(《江上別李秀才》)兩個大男人竟然在垂淚,是不是遇上了傷心事呢?呵,里面那敦厚的書生不是韋莊嗎,原來是他在與李秀才話別呢。不管我事,繼續(xù)上路吧。“海內(nèi)風(fēng)塵諸弟隔,天涯涕淚一身遙?!保ā兑巴罚┮粋€清瘦的中年男子吟詩很工整的,這難道是杜甫嗎,他一個人站在這荒郊野外干什么呢,他也會有寂寞思好友的癖好啊。別打攪他,身上寒冷,我先喝一點熱酒去?!笆陝e淚知多少,不道相逢淚更多。”(徐熥《酒店逢李大》)今天怎么盡遇上怪事,兩個大男人相逢了也流淚,真是的。人說“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你都見面了該高興才是呀。罷了罷了,酒也別喝了,還是繼續(xù)走路吧。
我從一家農(nóng)舍租得一頭毛驢,準備學(xué)張果老做做神仙。所謂無巧不成書,又遇上杜甫了,這一回他更加悲傷了,原來常年漂泊在外,又是兵荒馬亂的年代,他的思鄉(xiāng)之情又來了?!案袝r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保ā洞和罚┗B也有情啊,竟然跟著杜工部流淚傷感。毛驢走得真快,怎么就到了邊塞了?!肮蕡@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保ā斗耆刖┦埂罚┽瘏㈦m然報國志堅可也難耐那越來越強烈的思家念親之愁,拉著去京城的使者一個勁地叮囑,讓他將自己的家書帶到。也好,看看天色已晚,趁著有人做伴,我也趕緊回去了?!?a target="_blank">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保ā杜眯小罚┥耋H真是神速,不一會兒又到了潯陽縣城,白居易正和一個女子在江邊談心呢,看來談的都是傷心事,兩人都已是淚濕衣襟了。流落天涯,誰不思家呢,連我也已經(jīng)青衫濕透了。
回家翻開詩書,竟然也是處處淚痕,遍紙傷感呢。如白居易那樣仕途坎坷的人真是不少?!扒安灰姽湃耍蟛灰妬碚?。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登幽州臺歌》)這是年輕有為的陳子昂眼見庸人指揮軍隊而屢遭敗績,自己卻不能受以重用的無奈感慨?!鞍丫撇荒茱?,苦淚滴酒觴。醉酒蜀江中,和淚下荊揚?!?《江上對酒作》)這是陸游受主和派排擠,自己英雄無用武之地,老淚縱橫的凄涼?!俺鰩熚唇萆硐人溃L使英雄淚滿襟。”(《蜀相》)如諸葛亮這樣的英雄能夠有馳騁疆場,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那是何等快事,可往往英雄落寞,壯志難酬,怎不讓人肝腸寸斷!
英雄尚且落淚,那亡國之人也就更是淚流成河了。“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保ā镀脐囎印罚├铎现钡匠蔀閯e人階下囚,還依稀記得那亡國之時的情形,江山失去也就罷了,可憐那些成天與自己歌舞歡樂的宮女,如今也成了別人的戰(zhàn)利品,一個敗國之君,責(zé)任自然難逃,思之自然淚落如雨?!肮蕠Ю铮顚m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边@一首《何滿子》對故國的感傷何其哀哉!這和南宋詞人辛棄疾的《菩薩蠻》所表達的悲哀十分相似:“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為國破家亡而流出的眼淚是最沉重的眼淚,相比于那些兒女私情,恐怕又超越其境界甚遠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莫自使淚枯,收汝淚縱橫。眼枯即見骨,天地總無情?!碑?dāng)我靜坐于舒適的現(xiàn)代化建筑中時,古人的一串串眼淚依然從我的視線和腦海中流過,正是這一串串眼淚連接成的詩行,感染了我枯竭的心湖。詩行覽盡,我也不禁淚落成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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