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明回鄉(xiāng)之前，我有點郁悶。這么久，一直在下雨，先生要回自己家鄉(xiāng)，孩子也隨他同去，自己孤身回家中空無一人的故土，怎不孤獨而神傷。清明節(jié)清晨，我早早地穿上雨鞋，拿起雨傘，提起祭奠品，六點多就全副武裝出了門。當(dāng)自己大踏步地行走在路上時，我內(nèi)心又不免一振，感覺高亢起來了。

姑媽的便車撿起我，像湍急的水流往家的方向奔涌，在離家約十里的集市上停下來以讓大家填飽肚子。我也抽空溜達(dá)了一番。說是集市，其實只是一條不怎么寬的公路。老百姓們擁在路兩旁，擺出各種什物。昨夜在田里或水塘里弄到的魚在盆里轉(zhuǎn)悠著，近幾日用竹子趕編的斗笠橫斜著，色彩鮮艷的糖果或餅干散臥著，散發(fā)著香味的小吃和鹵菜期待著.........人們像淤堵的水緩緩地流。不買任何東西，就那么東逛逛西看看也是種享受。

吃完早餐，我也被催促上了車，車子愉快地一溜煙駛回了家。一路上嫩綠充盈，各種樹木在春雨的滋潤下瘋長著，淡淡的霧和著潮濕而清新的空氣鉆入我們肺腑，輕柔地涂抹著我們的發(fā)絲和面龐，讓人感覺也在受著春天的滋養(yǎng)。天既不明朗也不陰沉。姑媽一路祈求著好天氣，我卻很平靜，不下雨感激上蒼，下了雨坦然接受。

終于腳踏著故鄉(xiāng)的泥土了 。春的蓬勃與昂揚會消減一部分內(nèi)心的失落。家里的門緊鎖著，我還是無法入內(nèi)到父親的相片前與父親相互凝望，跟他說幾句話。姐妹們都長大了，飛遠(yuǎn)了，只有屋前一排果實累累的枇杷樹陪著那幢異常高大的兩層樓及樓內(nèi)父親的遺相。我們只好去了一位堂哥家。今天，能趕回的族人都聚齊了，大家相互問候著閑扯著，準(zhǔn)備動身去掃墓。

（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十多點鐘，我們一對人浩浩蕩蕩出發(fā)了，娶進門的媳婦和老人們在家張羅飯菜或休息，男人與我們這些嫁出去的女兒們則上山祭奠。山里的草木極深，找到親人的墳?zāi)怪鴮嵅灰?。大家從老老祖宗起，為每一位已故的親人燒紙錢、焚香、插上顏色鮮艷的鮮花或燈籠，或默默地或念念有聲地與自己的親人說著話，讓他們在沉寂的土地里又等待一年后，在陣陣鞭炮聲里得享片刻熱鬧和溫暖。等親人們離去后，陪伴他們的只有松濤與蟲鳴。

在離父親墓地不遠(yuǎn)處，我們被橫在面前的茅草與灌木攔截了，我只好用鐮刀斬出一條小路來。若不是陪在父親身邊的奶奶墳前那塊高大而黑魆魆的碑，我們真不知該往哪方行進。鉆出茅草灌木與刺叢，我看到了父親永遠(yuǎn)的棲息地。我沒有了眼淚，只不停地?fù)]刀砍倒那些近乎淹沒我的草木。在姑媽的幫助下，那已有些塌陷的半圓形土堆現(xiàn)出了真面目。父親去世已近七年，他對那方土地的熟悉早已替代對兒女們的擔(dān)憂了，世間再也聽不到他溫暖的問候與嚴(yán)厲的批評、看不到他親切的笑容與灑脫的身影了。父親的孩子只回來我一個，我突然感覺，我只想一個人為父親掃墓，我想一個人靜靜地與父親呆在一塊，那種入髓的安靜與純粹是我內(nèi)心一直渴望的。因為天氣預(yù)報要下暴雨，又有些墓沒掃完，我們很快就離開了。很多次，天似乎要塌下來的樣子，最后竟然沒下一滴雨，難道上天那時也和我一樣不會流淚了？

我到家后，見大家沒到齊，就一個人帶上相機出去拍照去了，好像故鄉(xiāng)能看一次算一次似的。其實，這是真的呀，生于斯長于斯的故鄉(xiāng)，很多時候只能成為記憶中的珍寶了。或許，故鄉(xiāng)就像空巢老人，將孩子喂養(yǎng)大后，只留下自己獨守老家了。我一路走一路拍。籽粒飽滿的油菜預(yù)示著豐收，三五成群的鵝在水庫邊用喙啄理著羽毛或搜尋著水底的食物，春天里恣意生長著的野草，腰桿挺得特直，遠(yuǎn)遠(yuǎn)望去，寬闊的水庫表面如煙似霧縹緲繚繞，山山水水渾然一體相互映襯成一副副水墨寫意畫。

可在這些令人歡愉的表面背后，我卻不可遏止地黯然神傷。土地是故鄉(xiāng)的身軀，水則是她的血液。家鄉(xiāng)不僅土地荒蕪較為嚴(yán)重，而且承包者在所有的水庫里都灑滿豬糞喂魚來賺更多的錢，小溪里的水比較污濁甚至散發(fā)著臭味，可有的人竟然在這樣的水里洗衣服。如果發(fā)展要犧牲大家美好的家園，那發(fā)展又有何意義呢？孩子們再也不能在水庫里暢游、在小溪里抓魚打水，他們成了畏畏縮縮被禁錮而又被放任與冷落的后代。想到這些，我竟然不敢往下想了。

就這樣巡回在歡欣與傷感中，我竟忘了吃飯的事。等我從田野歸來，發(fā)現(xiàn)他們已開餐了，而且還尋了我許久，我不免深感抱歉。一族人擺了三大桌，老老小小四代同堂。席間大家相互敬酒、夾菜、聊天，這樣的相聚機會一年就數(shù)清明節(jié)了。我匆匆地吃完飯，又隨姑媽的車匆匆離開了。故鄉(xiāng)就這樣在我的匆匆里遠(yuǎn)離了。故土不再如昨，在時間的流里，變化是必然，我們只能接受。只是多渴望這些改變是可持續(xù)性的多方面的共同提高。

（三）

姑媽下午去她的婆家掃墓，我也隨車同去。到達(dá)之后，我下車?yán)^續(xù)我的拍照，他們則干正事去了，姑媽剛好十歲的外甥女留下來跟我在田間晃悠。這個在城里長大的小女孩，并不嫌棄農(nóng)村的泥濘與雜亂，倒像只快樂的小兔一樣在田埂上輕盈而小心翼翼地走著尋著，不時向我報告她的一個個驚喜與問詢著碰撞她大腦的一個個疑惑。她問我在水面滑行的像蜘蛛一樣的動物是什么，又問我水里的魚怎么那么小，還問我鋪滿整個水面的綠色或暗紅色的細(xì)小植物是什么......她說，她是十萬個為什么 。我盡我所能地解答她的問題。她還告訴我她最喜歡小動物，她養(yǎng)了只小烏龜，她看見可憐的老奶奶就想幫助但不知怎么幫等許多事情。突然，她看見一片芋頭葉中間有滴拇指大的水珠，她興奮極了，想用東西將露珠收集下來，卻無奈地發(fā)現(xiàn)沒有工具。她告訴我，收集露珠是她最喜歡的事情。我問她為什么。她說她想用露珠澆灌她種的植物。我說直接用水澆不是一樣嗎。她說還是喜歡用露珠?；蛟S，這就是孩子五彩斑斕的夢，那夢只有那個天真世界里的人才會懂。我被這個孩子吸引著，我贊美她很有愛心，美麗而可愛。她在我內(nèi)心就是一朵蓓蕾，那樣一塵不染、自由無邪、生機無限而充滿好奇。我還替她拍了一些照片，以及那顆碩大的露珠。我教她用草吹口哨，她學(xué)得很認(rèn)真，可還是欠缺一點。當(dāng)我從聲聲清脆的口哨聲里尋回童真時，她稍有點失落，但很快被其他的快樂占據(jù)了。

約半小時后，她同來的小伙伴們掃墓回來了。她馬上招呼他們?nèi)タ茨穷w神奇的露珠。那兩個孩子只有五六歲，他們都在狹窄的田埂上很認(rèn)真地走著。其實，我真擔(dān)心他們會一不小心掉入水田，那樣，我這個在場的唯一成年人可能會被責(zé)備?？晌也]有阻止他們。在一條小溝邊，我回頭看著其中最小的，可她竟然用力跨過了比溝寬許多的距離。我不禁感嘆，不要小看孩子，他們比我們想象中勇敢。同時，我也覺得不要阻止孩子干這干那怕孩子摔倒，放開孩子的手讓他們自由地飛、快樂地尋，這些或許就將是們們記憶里最歡欣鼓舞的事?？粗@些孩子與大自然如此親密地接觸，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肯定也在農(nóng)村廣闊的土地上奔跑著尋找著發(fā)現(xiàn)著驚喜著甚至摔倒在泥濘里。我們不應(yīng)該束縛孩子的手腳，為他們多提供這樣讓他們成長的機會。

清明返鄉(xiāng)歸來，我內(nèi)心踏實而溫暖?？晌艺娴暮孟牍枢l(xiāng)的水能盡快恢復(fù)清澈與純凈。我們的政府部門何時會出面干預(yù)呢？但愿，在下久的將來，故土?xí)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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