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小小說）

陳玉貞真的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該以何面目來見今天這個來人。丈夫見她坐在床頭發(fā)呆，便催促道：“快起來！今天又貴客登門。你的穿戴也得注意點，別為女兒丟了面子。堂堂的縣委書記特來看望我們，要不是女兒為他們爭了那次面子，我時大富家哪來這份福氣！”言畢，他隨即從衣柜里拿來了女兒最近寄來的那件華貴的衣服要她穿上。玉貞白了丈夫一眼。但她沒有回答什么。是的，她也不便說出什么。其實她那里稀罕這個什么縣委書記！在她的心目中，縣委書記還不如一個公社青年干事。他與丈夫同床共枕幾十年，可說要說的話也說夠了。但有一件事——也是她最難忘的一件事，卻從未跟丈夫說過。只是一直自個兒咀嚼玩味著。像一顆粘結(jié)在咽喉里的苦澀果核，始終唾棄不掉而又咽吞不下。不料，當(dāng)年給她塞進(jìn)這苦核的人今天卻要來看望她了?？汕昂蠼砸蛄诉@“面子”二字。

人說往事如煙，她卻覺得這往事如火，一直在燒灼著她，使她渾身不得自在。那時，她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黃花姑娘。公社成立了文藝宣傳隊，她是一名優(yōu)秀的宣傳隊員。而他是公社青年干事兼宣傳隊隊長。他經(jīng)常護(hù)送她回家。那時，人們都過著苦日子。干部也不例外。為了報答他的關(guān)懷，他來了，她總要她媽媽弄點吃的。一次，家里實在沒有什么好吃的。她只好去向生產(chǎn)隊糧食保管員請求預(yù)支點面粉。保管員也是個青年，心里早已暗暗愛著她。愛總注于情，情總使于助。于是他一口答應(yīng)了。她跟他來到了保管室。但他沒有立即給她稱面粉，而是提出了一個非分的要求：要她讓他擁抱一下。這使她為難了。本準(zhǔn)備一走算了。但想到?jīng)]點招待對隊長不住，左思右想，只好違心的讓他輕輕的抱了一下?？删驮谶@時，隊長尋她道別而來正好看到了這驚人的一幕。于是她成為了一個下流的女人，墮落分子。從此她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做不起人了。保管員也因偷糧搞女人被批斗。

后來，她被嫁到這山里來了。好在丈夫是個老實巴腳的人，對她挺好的，只是她自個兒吸取了這一教訓(xùn)，在以后的做人中特別小心。教育兒女自是格外注意。尤其是對女兒的管教特嚴(yán)?？墒瞧粋€最小的女兒正香性格特別，全不把母親的訓(xùn)誡放在心里。就在讀初中的時候便談起了戀愛。受到學(xué)校的處分也毫不在意。后來竟然發(fā)展到與社會青年鬼混。最后被學(xué)校開除。氣得玉貞吐血，險些命喪黃泉。一向寬容的時老這回也拿起了棍子，只等這孽種回來便要打折她的腿。可正香畢竟是個機(jī)靈人，從姑媽家借了車費南下打工去了。玉貞也發(fā)狠舍了這個女兒。

不料三年后，這個音訊全無的女兒，卻一氣給家里寄來了十萬元人民幣。原來這個時正香在外面發(fā)財了。做母親的畢竟是做母親的，十萬塊錢倒沒使她驚喜，女兒突然有了音訊，著實叫她喜不能瞇了。連夜催兒子給妹妹寫信要她回來看看。一個月后，女兒果然回來了?？墒菐Я艘粋€與父親時老差不多年紀(jì)的老板一同來的。帶回的鈔票不知幾多，單是上下鄰舍受之的人情錢每戶就不下五百元。至于給家里的是多少就靠去猜想了。單看那哥嫂予之的恭候便可斷定其數(shù)目定不小。吃喝自不必說，住宿也是騰了最好的房間最好的鋪子供她倆睡覺。唯有做母親的玉貞?yīng)毷切睦飷瀽灢粯贰ＫX得又一次在人面前抬不起頭。盡管親族友是那么和顏悅色的恭維她，高蹺拇指夸贊她的女兒?？伤傆X得這是錢買來的笑容。好在女兒精明，知道這一招，不然恐怕她們要被周圍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但久而久之，在寬裕生活的享樂中，玉貞那種思緒也漸漸消逝了?？山裉爝@個人的到來，不得不使她產(chǎn)生一些思考：這無非是那次女兒見家鄉(xiāng)的領(lǐng)導(dǎo)到她們那里開會，特邀他們到一高級賓館吃了一頓，擺了一次闊氣。從而掩飾了一個貧困縣領(lǐng)導(dǎo)班子在這經(jīng)濟(jì)飛騰社會與外界相形見絀的窘迫形象。按他們說的是爭了一次大面子。然而當(dāng)年自己也是為了這人一頓吃的而是丟了面子。她想：這“面子”二字到底該以何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等下，這個縣委書記——當(dāng)年的公社青年干事見到她時會有一種什么看法？(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時，兩個兒媳婦歡快的跑了進(jìn)來：“媽，我們來給您梳扮一下！”玉貞只好順從她們的牽拉，來到了梳妝臺前?？诶镫m和她們說笑著，但腦子里還在思想：但愿那人認(rèn)不出自己來?？赊D(zhuǎn)念又想：認(rèn)出來也好，最好是提及當(dāng)年那件事，讓她把那卡在喉嚨里幾十年的苦核吐到他面前，看看上面結(jié)巴了幾多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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