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布兔子在微笑。

它真的在微笑，別人都這么說。

但是至于在哪里看到過絨布兔子，那根生銹好久的晾衣架上，或者是某張舒逸的小床，我不記得了。

－1－

絨布兔子是和那堆藍(lán)色的貨箱一起抵達(dá)的。當(dāng)貨車的車廂打開的時候，黑暗突然就被逼進(jìn)了角落，刺眼的陽光灑下，絨布兔子幾乎睜不開眼睛。

幾個穿著藍(lán)色工作服的人將貨物搬出，遞給一個大叔。大叔搬著貨物轉(zhuǎn)身進(jìn)到店里。貨車顫抖了一下，便開走了。小店里橡皮筋牽著的門吱呀吱呀的來回晃蕩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整條的街，以及那個小店。布川娃娃店。不斷有車經(jīng)過。很慢的，很快的車經(jīng)過。除了喧鬧的馬路，城市干凈而且安靜。時間像是凝固了。透明的櫥窗，玻璃锃亮。玻璃上，隱約可以看見對面的閣樓和行人。玻璃里，有一個落寞的長耳朵絨布兔子。靜靜的躺著。等待著來把它抱走的人。因為，絨布兔子，真的感到寂寞了。

老板把手伸進(jìn)小櫥窗的隔間，這個暫時屬于絨布兔子的小小的隔間。大手把絨布兔子的臉粗魯?shù)臄D到小店的玻璃櫥窗邊，貼在玻璃櫥窗上的眼，看見了一整條的寂靜的街。老板把之前的標(biāo)簽撕下，貼上新的標(biāo)簽。

－2－

她是一個小女孩，準(zhǔn)確的說她是個漂亮的小女孩。穿粉色的上衣和粉色的花邊裙子，還有紅色的小皮鞋。她從櫥窗邊走過，影子映在玻璃櫥窗上。

路過櫥窗的小女孩突然又退著回來。櫥窗上，有她活潑的腳步。

小女孩把手和臉都貼在櫥窗的玻璃上，盯著絨布兔子。小女孩有歡快的羊角辮和好看的笑，小女孩望著櫥窗，拔出口中的棒棒糖，對著著絨布兔子，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小女孩笑的時候，露出了缺掉的兩顆牙齒。

突然，小女孩轉(zhuǎn)身飛快的跑開。小書包在小女孩的背上以上一下的拍打著。應(yīng)和著踢踢踏踏的聲響，消失在接到的轉(zhuǎn)角。

櫥窗里，絨布兔子用小小的安靜的漂亮的眼球瞟了眼了小女孩，當(dāng)然咯，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絨布兔子的小動作，就算注意到，也會在下一秒，揉著眼睛，自言自語的匆匆走掉。

傍晚，人們提著重重的眼皮回家，一雙又一雙的鞋子穿過。櫥窗前，絨布兔子在這么多的腿之間若隱若現(xiàn)了。

不知道，是絨布兔子太小，融化在了城市的喧囂，還是城市太大，吞噬了絨布兔子的渺小。

寂靜的街道，幾只飛鳥。

穿著粉色裙子的小女孩在街道的轉(zhuǎn)角出現(xiàn)，她奔跑了一條街道。飛舞的群擺隨著心情舞動著。

人行橫道，老街的屋檐，叮叮咚咚的舊貨店，貓驚恐的神情和狗狂躁的叫。

小女孩推開“布川娃娃”店的木門，吱呀的響動。小女孩粉嫩的臉龐，因為奔跑，像撲了一層的小粉，變得更加紅了。小女孩喘息著，把一捧硬幣放在玻璃柜臺上，硬幣散開，四處滾落。嘩啦啦的響。

一只粗大的手，數(shù)著這些硬幣。而小女孩，眼巴巴地望著那只手，那只粗大的手。

街道上，燈突然一下子亮了。金黃的燈光散了一地，就連絨布兔子也涂抹上了淡黃淡黃的微光。

大手像小女孩伸出了一個指頭。小女孩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把柜臺上的硬幣準(zhǔn)備往會收。大手卻突然伸出，按住小女孩的手，將錢悉數(shù)全收。

絨布兔子被大手一把抓住，絨布兔子還容不得驚恐。

櫥窗上各式各樣的娃娃，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街角，原本屬于絨布兔子的位置空蕩蕩的。

小女孩跑出“布川娃娃”店子。綴了花的裙子舞的更歡了。小女孩抱著娃娃轉(zhuǎn)著圈，在街上高興的蹦蹦跳跳，小女孩那么高興啊。

街道上，柔和的黃色光線涂滿世界，小女孩和那個飛舞的裙邊一同消失在街的轉(zhuǎn)角。至于她要去哪里，懷里的絨布兔子，還真的是不知道。

－3－

小女孩的房間，可愛而溫馨同樣。絨布兔子躺在小女孩溫柔的小床正中間。柔和的月光灑在小床上，也灑在絨布兔子的身上。

燈亮了，小女孩回來了。小女孩顯得很高興，回來抱著絨布兔子，親了又親。絨布兔子在小女孩的懷抱里。悄悄的笑，裂開了嘴。多么高興啊。連夜都變的可人了。

燈亮了，小女孩疲憊的躺倒在小床上，抱著絨布兔子睡著了。絨布兔子也在小女孩身邊睡著了。月亮昏昏沉沉的柔光。

燈亮了，小女孩沮喪極了。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絨布兔子也陪著小女孩一起傷心了。月亮在他們的床邊停留了好久，也沒能猜到。復(fù)雜的心事，月亮也不知道。

……

絨布兔子躺在舒適的床上也沒有什么事情可干，最開始，它倚靠在床邊的時候，還可以看到窗外。但是高樓房的窗外還是另外的一個高樓房。后來，絨布兔子躺下的時候，就只好仰望頭頂上，花了草莓的墻紙，看不出什么新鮮的味道。那么絨布兔子便只有等啊等啊，等著小女孩回來。這點小心事，幾乎把絨布兔子的小腦袋塞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小女孩回來的時候，把絨布兔子往邊上移了一點點，放下了一個玩具的小猴子。小女孩轉(zhuǎn)身離開，熄了燈。絨布兔子看了看身邊的新伙伴?？墒羌拍€是一個人的寂寞。

月光下，絨布兔子看見，窗外的樹影交錯搖晃著。在城市瘋漲的夾縫里，也就這么一點綠色。

小女孩一家從姨媽家回來的時候。大家彼此告別，小女孩親了伏下身的姨媽，然后上車。姨媽把一個巨大的熊貓布娃娃從車窗塞進(jìn)來。然后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的士離開。車上，小女孩興奮極了，抱著新的娃娃，親了又親。而絨布兔子被擠在小女孩的身后，壓扁了的身體。

剛剛剎車。小女孩就蹦蹦跳跳下了車。她肯定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她的小床放上可愛的熊貓吧。小女孩忘了什么吧，可惜她想不起來了。

車開走。后排坐位上，躺著絨布兔子，孤獨的，無奈的。

－4－

的士車收班了，司機收拾著他的車子。在后排，的士司機發(fā)現(xiàn)了絨布兔子，司機的大手將絨布兔子拾起。絨布兔子被抓著，咯噔咯噔的腳步帶著絨布兔子走上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大手拉開門，一個小女孩就跑上來抱住大手，大手親切的撫摸著小女孩的頭。

大手剛從身后把絨布兔子拿出來，小女孩就一把奪過絨布兔子。絨布兔子撇了撇小女孩，小女孩穿樸素的校服，干凈而乖巧，抱著兔子，小女孩高興極了。

小女孩走進(jìn)房間去了，抱著絨布兔子。

又一天。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又一天。

女人和男人坐在沙發(fā)的兩邊，中間隔著茶幾。女人穿艷麗而高貴的紅色。一個名貴精致的包。男人樸素的衣著。煙在手指間繚繞。

女人把“結(jié)婚證”狠狠的丟在茶幾上。然后遞給男人一張紙和一只鋼筆。男人手上的煙頭顫抖了幾下。是氣憤吧，女人站起來，操起茶幾上的瓷瓶往地上砸去，碎成幾片。男人狠狠的把煙頭摔在地上。女人惡狠狠的撲過來，腳步凌亂的占滿了客廳的地板。

門應(yīng)聲被打開時。是小女孩放了學(xué)回來，抱著絨布兔子?；貋?/p>

小女孩愣了一下，沖上前，抱住女人的腿，阻止她。女人穿著锃亮的高跟鞋。

女人一腳把小女孩揣開，把包包摔在女孩的身上，一把奪過那個絨布兔子，摔像窗外。女人用指間指著小女孩，小女孩的眼里，噙滿淚水。

我們猜想，這女人，是小女孩的媽媽。

男人發(fā)怒的身體，一嘴巴甩在女人身上。小女孩哭的更傷心了。

看來，也顧不得絨布兔子了。

－5－

絨布兔子正好摔在樓下的垃圾桶堆旁。路燈斜斜的打在絨布兔子身上。兔子的一個耳朵破了一個大洞，大朵的棉花露在外面。

一個老婆婆，提著麻布袋子，拿著鉗子，在垃圾堆里佝僂著身子，將一個個的瓶子裝進(jìn)了袋子。

路燈啊，硬生生的把老婆婆的背上勾出一道亮光來。

老婆婆滿頭的銀發(fā)。

老婆婆背過身，看見躺在地上的絨布兔子，老太太把鉗子移到另外一個手上，用手小心翼翼的把絨布兔子拾起。老婆婆把兔子舉起，對著路燈，扎扎實實端詳了一番，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笑了，絕對笑了，只是皺紋太深把笑容不小心藏起來罷了。

一個破舊的平房。破舊的鐵門窗。老婆婆推開門，走進(jìn)來，從抽屜里拿出針線，在昏暗的等下，把絨布兔子破口的耳朵縫補好。

老婆婆拿著絨布兔子，遞給正在做作業(yè)的孫女，孫女望著兔子，又望了望奶奶，高興的把奶奶抱住了。

第二天，小女孩就高高興興的抱著絨布兔子去上學(xué)了。絨布兔子雖然打著補丁，但還是那么漂亮。小女孩把絨布兔子掛在她的小書包上，她想讓小白兔永遠(yuǎn)跟在她的身旁。小女孩的褲子上，也有一塊一摸一樣的補丁?？磥碚娴氖且患胰肆耍?/p>

上學(xué)的路上，絨布兔子在小女孩破舊的書包上晃啊晃。

“嘖嘖，真是破啊！”路上三三兩兩拿著麥香魚當(dāng)早點的人在小女孩背后說。

但是，絨布兔子笑了。不經(jīng)意的。

－6－

校門口，壞男孩們攔住了小女孩的去路。小女孩生氣，臉上的雀斑都擠在一起了。

可是生氣有什么用呢。帶頭的梳著犀牛頭的壞男孩奪下小女孩的包，將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短鉛筆，破本子，還有……破舊的絨布兔子。

沒什么好搶的，于是，壞男孩奪走了絨布兔子。

壞男孩笑著走開。

落在地上的，小女孩的卷子，上面打著100分，多光榮的。但是，一滴眼淚落下來，又一滴，100分的紅字花了。

晚上。布川娃娃店。小店的燈亮起來了，壞男孩膽怯的走進(jìn)“布川娃娃”的店子，門吱呀響呢。

店老板，把那個熟悉的大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茶杯和一個煙盒狠狠的跳了一下。天不怕地不怕的壞男孩也嚇的發(fā)抖了。

壞男孩把考試的卷子從書包里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卷子皺巴巴的，鮮紅的數(shù)字。寫著49。一張49分的卷子。

那張大手也顫抖著，但是隨即，雞毛撣子就飛快的落在壞孩子身上。大手粗魯?shù)某哆^壞孩子的書包。倒吊著，抖了個精光。

打火機，變形金剛，撲克牌、溜溜球。當(dāng)然還有——絨布兔子。

大手愣了一下。大手拾起兔子，撣了撣灰塵。摹挲了許久，大手重新做下來了。

一切似乎都平靜下來了。

絨布兔子躺在柜臺上，就睡著了，想必它是太累了……

櫥窗，一個嶄新的絨布兔子又放在了以前那個相同的位置。之前的那個絨布兔子還躺在柜臺上。

店子打烊了，燈關(guān)上。

絨布兔子——以及那些被遺失在角落的童年。

2007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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