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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簪記

2008-06-20 13:51 作者:深井水蓮  | 0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一、青絲綰

角梳輕輕通透一頭濃密垂順的青絲,接著雙手將之絞作一束,立刻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頸項來。握發(fā)的手指長而有力,指甲蓋呈好看的橢圓型,自有一股沉著堅韌之氣,顯然是男子之手。他將整束青絲握于左手,右手執(zhí)起一根發(fā)簪橫于發(fā)前。那根發(fā)簪有四五寸長短,寬而扁的造型,又略呈波浪型,簡潔流暢。右頭大左頭尖,大的一頭雕有四個篆體字:“水木清華”。它既非金屬又非玉質(zhì),卻是烏木所制,打磨得十分精細,不見一絲木刺兒,于暗沉沉之中透出木料天然的流云般的紋理。他將整束青絲在烏木簪上繞了幾繞,烏木簪子隨青絲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小心地從左往右穿出——就這一會兒功夫,綰出一個飽滿平滑的圓髻。

這顆盤有圓髻的頭顱緩緩轉(zhuǎn)動,露出一個女子的側(cè)臉。她低垂著眼睛,睫毛又密又長,直挺的鼻子下面,是腥紅的一抹嘴唇,玲瓏的線條,像一件無可懈擊的塑像那么優(yōu)美。她抬起雙眼,向他報以羞赧的一笑——這一顰一笑,猶如明月初生,瞬時籠罩了一室的光華。

啊,這眼神……這眼神明澈純美,還帶有一點點的無辜,讓他的心在沉靜中漾起一絲絲的憐惜。究竟在哪里見過?他想起來了,那是八年以前的一個暗……

廣場中央,九個渾身是血的少年一字排開,他們面前的空地上擱著兩溜白色的東西,似蓋著白布的人形,確切地說——是死尸。每溜二十個,一共是四十具尸體。夜色之下,蓋尸布上一團團黑色,慢慢擴散,像暗夜里的花朵詭異而妖嬈地綻放,可見這四十具尸體新死不久。

九個站成一排的少年之中,為首的一個雖然額上有個猙獰可怖、血跡未干的傷口,卻不掩其英俊逼人。他高瘦挺拔,頭發(fā)濃密,濃眉大眼,高鼻深目,唇邊一圈細軟的胡須,蒼白的臉有點圓鼓鼓的嬰兒肥,稍顯稚氣。他的目光,卻透出與年齡不相符的冷峻和堅毅來。染滿鮮血的灰衣上,被劃破了多處,分不清哪是自己受的傷,哪是別人濺上來。黏稠的血液從他的左手手背滑過,順著指尖滴落,顯然左臂受傷不輕,而他的右手還在不由自主地顫抖,似乎仍沉浸在剛才激烈的殺戮中。(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哈哈哈哈!”伴隨著一陣狂笑,一個黑影竄過少年的頭頂,在空中翻了幾個跟斗,穩(wěn)穩(wěn)落在高臺上。只見他身材高大,黑衣黑靴,身披一襲黑色斗篷,臉上也蒙著一塊黑巾,只露出一對鷹隼般的眼睛。他緩緩掃視九個幸存的少年:“恭喜你們通過‘永夜’的第一關(guān)考驗!”聲如洪鐘,振聾發(fā)聵,真是一個內(nèi)功深厚,武藝超群的高手。黑衣人頓了頓又說:“十年前,我從各地采買了七七四十九個很有練武潛質(zhì)的男童,苦苦訓練的十年,十年磨一劍,經(jīng)過今晚的自相殘殺,只剩下了零頭——就是你們九個!但你們是‘永夜’的未來!‘永夜’的驕傲!”

“噼噼啪啪”的掌聲響起,少年們使勁鼓掌,染血的臉因興奮更加通紅。但黑衣人隨即的一句話又立刻驅(qū)散了他們掛在嘴角的笑容:“接下來,你們要準備第二關(guān)考驗!”他說著拍拍手,暗處走出兩名黑衣隨從,抬來一個大籮筐,擱在黑衣人面前。籮筐里似有一群活物在踩擠、蹦跳,昏暗的夜色下看不分明。

“下面,叫到號數(shù)和名字的人上來領(lǐng)一只!”黑衣人說完,左邊的隨從從袖中掏出一張名單,朗聲念道:“一號許秋男——”

橫隊中一個少年慌忙跑出,右邊的隨從從籮筐中隨手抓出一只活物塞給他。那活物似乎被抓得難受,“嗷嗷”叫喚了幾聲,聲音稚嫩,竟然是——小狗叫?!最英俊的那個少年不由愣住了。

“二號汪明飛——”……

很快,就叫到了“七號董劍棠”,英俊少年來不及多想,小跑上前,一只幼小而柔軟的生命,被他捧在掌中。那是一只棕色的小土狗,剛滿月的樣子,黑色的吻部,兩片黑木耳似的又小又薄的耳朵耷拉在腦后,毛茸茸的小前爪無助地搭在他血跡殘存的手上,可以感受到它溫暖的軀體有節(jié)奏地呼吸,又帶著一股尿騷味兒。小東西,準是好幾天沒洗澡了吧。他想著,把它擁在懷里,摸了摸它方方正正的小腦袋。它天真地抬起頭看著他,眼神明澈純美,還帶有一點點的無辜。那一刻,他鐵石般剛硬的心忽然柔然地膨脹了起來,灌滿了柔情而疼惜的水……

“棠哥,你怎么綰得這么整齊?”盤發(fā)女子朱唇輕啟,吐氣如蘭,打斷了他的回憶。

“哦,我小時候天天看我娘綰,一直記得?!蹦凶雍χ卮鹚?。曾經(jīng)那個十六七歲少年,已成長為一名二十四五歲的青年男子,稚氣褪盡,取而代之的是無與倫比的英氣和沉穩(wěn),目光深邃如星,臉上已有滄桑的輪廓,胡子掛得干干凈凈,留下整片的淡青色痕跡,非常性感。

“棠哥,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我希望今后的每一天,你都為我綰頭發(fā)!”的確,新娘身后的窗紙上,貼著大紅的雙喜??墒?,為什么紅雙喜下的被褥還是尋?;ㄉ啃履锏募抟乱膊⒎窍监?,只是一件較新的紅色衣裙?新郎董劍棠更是尋常裝束,只在胸前別了朵紅花而已?……這對新人的婚禮,也簡樸得過了分吧?

董劍棠的眉宇間隱隱有愁:“清華,我害你淪落至鄉(xiāng)下租民房住,你當真不恨我?”

新娘清華小嘴一撅:“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可真要惱你了!你怎么害我了,明明是救我呀!住哪里有什么要緊,要緊的是和誰在一起!我從上你,到為你毀家紓難,再到今日嫁給你,哪里后悔過半分?”

“清華……”他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淚光閃爍的眼眸之中,映照出一場漫天大火……

猛烈熾熱的火舌瘋狂地舔食著大宅里的一切,屋中的精美家具,院里的假山草木,都籠罩在火海之下,漸漸化作焦黑的面目。滾滾濃煙直沖上天,熊熊火光映紅了靜夜中的一方天空。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將最后一根火把拋入屋頂,轉(zhuǎn)過身來不忍再看,眼望遠處,神情復雜。他大約四五十歲,清瘦的臉上一把山羊胡子格外顯眼,雖然打扮得土里土氣,像個進城務(wù)工的鄉(xiāng)下人,但自有那么一股儒雅氣質(zhì)從舉手投足之間散發(fā)出來。他喃喃地說:“毀了,全毀了……祖宗辛辛苦苦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全毀在我手里……唉!”

他身旁一個農(nóng)婦打扮的中年婦人安慰道:“老爺,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必掛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您可別愁壞了身體!但愿祖宗庇護我們?nèi)姨舆^這一劫!”這個說話的婦人一定是他的夫人了。她四十來歲,身材有些發(fā)福,但飽滿圓潤的臉上不見一絲皺紋,雖然青不再,但風韻猶存,想必年輕時一定是個絕頂美人。

“家中的二十名仆人都遣散了吧?”老爺情緒稍定,問道。

“遣散了十八名,但是良叔和小如不肯走?!狈蛉嘶卮?。

“哦?”老爺十分驚奇。

這時,一老一少挾著包袱,風塵仆仆地趕來。老爺忙說:“良叔,您為蘇家效力一生,蘇某感激不盡,但是,今晚你們再不走,恐有性命之憂?。 ?/p>

“老爺,您這是哪里話?”趕來的老者喘著粗氣說,“老太爺對蘇良有救命之恩,蘇良就算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又豈能在蘇家大難臨頭之時獨自逃生?再說,老爺貴為當朝御史,為官清廉,秉公執(zhí)法,為萬世人民所敬仰,如今遭奸人暗算,我蘇良這把老骨頭愿和老爺共存亡!”蘇良雖然年逾古稀,但是身子骨還十分硬朗,一口蓬松的花白胡子,隨著他動情地講述一動一動。

“好!良叔!蘇某有你這樣的朋友,也不枉此生了!”蘇老爺對他一伸大拇指,“可小如還只有十五歲……”

蘇良身邊的小女孩嚷了起來:“老爺,您可別小看人!小如我年紀雖輕,可不是什么貪生怕死之徒!爺爺不走,小如也不走!況且小姐待小如情同姐妹,小如愿意誓死追隨小姐!”小如似被爺爺剛才的慷慨陳辭所感,這番話連珠炮般地說出來,蘇夫人也不禁抹淚。

“對了,小姐呢?”蘇老爺問道。

“小姐在角門外馬車中等候。剛才董大哥從死牢里擄來二十三名死囚尸體,化妝成蘇家老小的樣子拋入火海,造成被滅門的假象,隨后又買來馬車帶我們遠走高飛?!毙∪鐟?yīng)道。 #p#副標題#e#

“那還等什么,我們走吧!”蘇夫人說。

一輛馬車疾馳而過深夜寂靜的街道?;鸸鉀_天之中,一面掛有“蘇宅”的牌匾重重砸在瓦礫堆中……

忽然,門外傳來“篤篤”兩聲輕輕的叩門聲,小如蘋果般的笑臉探了進來:“姑爺、小姐,吉時已到,老爺夫人請你們?nèi)d堂拜堂成親呢!”

二、青絲散

廳堂比洞房更為簡陋,空蕩蕩地擺著幾件破舊的家具,一個賓客也沒有到場。墻壁有些剝落,但貼在墻上的大紅雙喜給這個尋常的農(nóng)家民房增添了幾分喜慶的氣息。蘇老爺和蘇夫人端坐堂上,衣著簡樸,卻笑意盈盈,喜上眉梢。

“一拜天地——”司儀蘇良高聲宣布,興奮得還未喝酒就滿面紅光。

新郎官董劍棠連忙深深鞠躬。偷眼向蘇清華看去,只見未蒙喜帕的她滿面嬌羞,低頭看地。

“二拜高堂——”蘇良第二聲又道。

董劍棠看見堂上兩位老人注視著這對新人的目光,感慨、欣慰,又飽含祝福。而曾經(jīng),他們對這樁婚事的態(tài)度不是這樣的……

“清華,你今年十八啦,娘也該給你物色個好婆家嘍!”餐桌上,蘇夫人忽然對身旁的蘇小姐說。蘇夫人得體的衣著,精致的妝容,看上去和蘇小姐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哪里像是母女,分明就是姐妹。

“才不呢,女兒誰也不嫁,終生陪伴爹娘!”蘇小姐嗲聲嗲氣地說,往母親碗起夾了個鴨腿,滿臉頑皮神情。

“咳,這成什么話!”蘇老爺?shù)谋砬閲烂C下來,“今天戶部侍郎王大人又來為他兒子提親了,我和你娘都商量過了,王公子品貌雙全,又門當戶對,就把定禮收了?!?/p>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滿屋皆驚!在一旁侍候的小如連忙向站在門口、家丁打扮的董劍棠看去。董劍棠心如死灰:也好,也好,她定了親,我和她,也就徹底了結(jié)了吧!

“啪!”蘇小姐正夾了個鴨腿準備給父親,手一抖掉在桌上,濺了一身油也沒有發(fā)覺?!安弧彼酒鹕韥?,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嘶喊,“女兒早已心有所屬了!”

“誰?!”蘇老爺大驚失色?!扒迦A,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整天足不出戶,哪里會認識什么人?”蘇夫人盯著她的眼睛。

“是真的,我愛的那個人就是他——”蘇小姐說著向董劍棠一指。

“什么,阿棠?!”老爺夫人雙雙站起,驚懼不已。

蘇小姐奔向門口,拉住發(fā)懵的董劍棠的手,清脆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傳來:“爹、娘,你們聽好了:我蘇清華今生今世,非棠哥不嫁!”

“你瘋了嗎?竟然愛上這個來歷不明的窮小子!”蘇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

蘇小姐猛地拔下頭上的一根烏木簪子,對準自己的咽喉,斬釘截鐵地:“如果你們非要女兒嫁給王公子,女兒只有死在你們面前!”……

“夫妻對拜——”蘇良拖長的嗓音,將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董劍棠面向蘇清華,深深地拜下去,但怎么報不盡對眼前這個美嬌娘的敬意與恩情。他的思緒飄到了昨天……

“咕——咕咕咕——”雞舍邊,蘇清華倚著董劍棠,一邊招呼著雞群,一邊將手中小盆里的米一把一把撒在地上,看著它們脖子一伸一伸,搖搖擺擺地遍地歡暢地啄食,露出甜甜的笑容。她注視著雞,卻不知他正注視著她:“當你的雞真幸福呀,養(yǎng)大了都舍不得殺,每只都能壽終正寢!”

“你不用羨慕它們,你我不離不棄,白頭偕老,不是比它們更幸福?!”蘇清華不假思索地說。

董劍棠神色微變:“清華,現(xiàn)在你們的生活安頓下來了,我也就放心了!好好地過日子吧——忘了我!”

“哐啷”一聲,她手中的小盆跌落在地,盆里的米撒了一地?!澳恪阋??”

他臉色凝重:“不錯,時限已到,我必須回去赴命。雖然我制造了你們葬身火海的假象,但是逾期不歸,你我都會有危險!”

“我們遠走他鄉(xiāng),我們隱姓埋名……”

她急急地還要再說下去,他打斷了她:“不!‘永夜’要找的人,從來沒有找不到的!”

她低頭不語,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棠哥,娶我吧!”

他一愣:“你爹娘不會應(yīng)允的?!?/p>

“那是從前了,你跟我來!”她不容分說地拉起他跑進屋里。

“爹、娘,我要和棠哥成親,越快越好,求你們成全!”她拉著他一起在蘇老爺和蘇夫人面前下跪。

出人意料的,兩位老人一點詫異的神情也無,仿佛早料到這一切的發(fā)生。他們互望一眼,點了點頭。蘇老爺說:“我看就明天吧!”

兩個年輕人做也想不到他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暗碧K清華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鞍?,老爺,您終于同意了?”董劍棠也難以置信。

“怎么還叫我‘老爺’?這么見外?”蘇老爺微笑道。

“謝謝爹!”聽蘇清華這么說,董劍棠立刻反應(yīng)過來:“岳丈大人!”

“好女婿!”蘇老爺捋須微笑,“我們做父母的,哪個不愛子女、不希望子女幸福?我們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當然尊重她的選擇!再說,這次多虧你救了我們?nèi)业拿?!”“是呀,”蘇夫人接著說:“阿棠,清華這刁頑小女,日后就拜托你照顧了!”她又轉(zhuǎn)向蘇清華:“清華,出閣之后,別再任性了哦!”……

洞房中,勇敢多情的蘇清華,又恢復了大家閨秀的矜持,低眉順眼地靜坐床前,不知是否因為剛才喝了酒的緣故,雙頰緋紅,更增嬌艷。

董劍棠在她身旁坐下:“清華……”

蘇清華秀眉微顰:“你該叫我什么?”

“哦,娘子!”

董劍棠這一聲娘子,令她吹彈可破的皮膚更紅了,頭也更低了,像一朵怒放的牡丹不勝涼風的嬌羞。

“唉,都是因為我,害得你從小就憧憬的出閣大禮,如此寒磣……”

“相公你真傻!”蘇清華抬起白玉般的手掌,輕撫他刮凈胡子、微刺的面頰,“婚禮不過是個形式罷了!我知道我不是這世上最風光的新娘,但我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因為我,嫁給了你!”

他大為感動,握住她幼小的手掌,將她擁入懷中:“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是這世上最美麗的新娘!”他對她的櫻唇深深長吻,甘之如飴,心神俱醉。他另一手摸索著解開她的衣帶,最后握住她腦后的烏木簪子,輕輕一抽,飽滿的圓髻頓時旋轉(zhuǎn)、消散,化作青絲如瀑,絲絲縷縷披散下來,猶如一件青黑色的斗篷,覆住了她全部的身軀,發(fā)尾拖到腳面,芳香襲人,嫵媚萬分。

他吹去了紅燭,用烏木簪子挑起她的一股秀發(fā),握到嘴邊,從發(fā)尾開始,一寸寸地往上吻去,記憶的片段,和窗外粉紅色的櫻花一起,飄落如……

頭好痛……他按著太陽穴掙扎地坐起,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嵌在一張?zhí)O果般的小臉上,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他一下子清醒過來:“小如,怎么是你?我……我這是在哪里?”環(huán)視著這個清潔的小屋,他又問。小如咯咯嬌笑:“這是我家小姐的府上??!”看著他迷惘的神色,她又說:“你不記得了嗎?我一早出門給小姐買花,見到你醉倒在大門外,就回去告知小姐,小姐心好,叫人把你抬進來了,還說二月天寒,像你這么落魄的人,八成是無家可歸了,不嫌棄的話,就在府上當個家丁吧!”

小姐披著帶白毛邊的桃紅色斗篷,獨自來看望他,含羞不敢抬眼,眉目卻分明含情脈脈。他脫口道:“小姐,你的芳名是不是叫‘昭君’?”見她大惑不解,他又解釋道:“這樣的出塞打扮,這樣的傾國姿容,不是昭君是誰?”她聽他如此夸獎,滿臉通紅,低頭淺笑,半晌才說:“謝混有詩‘景昃鳴禽集,水木湛清華’——清華就是我的名字?!闭f著含羞而逃,留給他一個浮想聯(lián)翩的背影……

“呼呼——”他吹散了木屑,一支精致獨特的烏木簪子呈現(xiàn)在眼前,那是他的杰作。也許是為了報答小姐的搭救之恩,也許是為了補償小姐玉簪的折斷,他用一截烏木精心磨制了它,并雕刻上了“水木清華”四字,暗喻她的名字。

“為什么要我轉(zhuǎn)交小姐,自己不親手交給她?”面對頑皮的小如的質(zhì)問,他央求道:“好姐姐,你就當回紅娘吧!你家小姐一看,必會明白我的心意?!毙∪绫凰纳钋樗袆?,正色道:“董大哥,我家小姐是愛上了誰,就會把性命交給誰的烈性女子,請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p#副標題#e#

后花園中,他跪倒在地,拽著小姐的衣角,痛哭流涕:“為什么你偏偏是蘇家的女兒?!為什么?!”

……

待吻遍青絲,他的回憶也戛然而止。青絲之下,等待他的是她純潔芬芳的軀體,因緊張和激動而微微顫抖……

三、青絲亂

綠樹成陰。蟬鳴聒噪。董劍棠踏著滿山茂草大步前行。

不可回頭,千萬不可回頭!他對自己說,反倒走得更快了。

強烈的日光照到枕邊,蘇清華從甜夢中醒來,喃喃叫著“相公——”一摸床邊空無一人,睜眼一看,桌上壓著一張紙條,是他借著微弱的晨光寫下的。她心里騰起不詳?shù)念A(yù)感,拖著一頭長發(fā),撲過去看到這樣幾行字:“清華,原諒我不辭而別。只有這樣,才不會連累你們。感謝你將我救贖,我一有機會就回來與你相會。劍棠親筆”紙條飄飄悠悠落地,她用頭發(fā)捂著嘴,泣不成聲……

這是他在途中的想象,也一定是事實。新婚之夜,她極盡所能取悅于他。她的苦心,他又豈會不知?而他也深知自己絕無退路。于是一個想留下對方,一個想訣別愛侶,一個滿懷希望,一個充滿絕望,兩人徹夜緊緊相擁,不能止息。直到天色發(fā)白,她沉沉睡去,他才摸出紙筆,留書出走。

樹葉發(fā)出沙沙的低鳴,記憶像潮水一般涌來……

一個身穿破皮裘的身影在掛有“蘇宅”牌匾的大門前閃過。

董劍棠倚樹而坐,瞇起眼睛端詳腰間的短刀。一陣清風拂過,他頭上身上增添了無數(shù)粉色的花瓣,這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棵桃樹,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他不禁啞然失笑:一個大男人坐在桃樹下,別人見了,還以為他想交桃花運呢!還是快快離開這是非之地的好!

當他以手撐地,正要站起時,手掌被什么銳物扎了一下,定睛看去,地上靜靜地躺著兩截小蔥似的東西。

他拾了起來,站定細看,那一支斷成兩截的玉簪,一定是從女子頭上滑落跌斷的,玉質(zhì)瑩潤剔透,翠色暈染有致,雕工精細無比,如果完好無損,定然價值不菲,他暗嘆一聲:可惜了!正要丟棄,忽然發(fā)現(xiàn)玉簪上刻有幾個蚊須小字,連忙將兩截玉簪拼好,吃力地辨認,只見刻的是“有美一人”,不由癡了。

“這位大哥,麻煩你挪挪步子?!彼砬安恢螘r出現(xiàn)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像個大戶人家的丫鬟。她正專注地搜尋著地面,像在找什么東西,還自言自語:“奇怪,一路尋來,怎么生翅膀飛了?難道被別人撿去了不曾?這下糟了,小姐要郁悶死了?!?/p>

董劍棠正要問她找的是不是一支玉簪,一個又嬌又軟的聲音傳來:“小如,找到了沒有?”如同仙樂一般地舒服悅耳。一個綠衣少女婷婷裊裊地走來,縱是丹青妙筆,也難以描繪出她的絕麗姿容。

“沒有啊,小姐!”丫鬟小如直起身來,“我們剛才不是在這棵桃樹下賞花撲蝶嗎?可是樹下也沒有!——哎,今天真倒霉,二月十九觀音誕辰呢,去大士庵進回香,小姐的如意郎君還沒找到,玉簪倒先丟了!”小如急得直跺腳。

“小如小點聲,叫人家聽見笑話!”小姐邊說邊瞟了一眼站在桃樹下的董劍棠。這一瞟不要緊,正好瞟到他捏在手里的玉簪,“??!”地一聲驚呼。

“這……是我剛才在桃樹下?lián)斓降?,不知是小姐之物?!倍瓌μ拿φf。

“嗯,你看著玉簪正面是不是刻著‘有美一人’,反面刻著‘婉兮清揚’?”

他絲毫沒注意玉簪反面還有刻字,聽她這么說,連忙仔細一看,反面果然還有“婉兮清揚”四個字。他并不知這兩句出自《詩經(jīng)》,只覺得清曼動人,說不出地好聽。

“小姐,別跟他啰嗦!”小如不耐煩了,一把從他手里搶走玉簪,大驚失色:“哎呀,你……你好可惡,居然把它折斷了?!”

董劍棠百口莫辯:“不!我撿到時,它就這樣了!”

“小如,別冤枉人家了,玉簪從這么高處掉下,不摔斷也要摔缺的!”小姐出來打圓場,“我們走吧!爹娘還在等我們回去呢!”

“哼,便宜你了!”小如狠狠瞪了他一眼,攙著小姐轉(zhuǎn)身而去。

他呆呆望著她們遠去的方向,仿佛什么東西也被她們一起帶走了。忽然,小姐又回頭望了他一眼,見這個濃眉大眼的男子正直愣愣地瞅著自己,眼神瞬時轉(zhuǎn)為無辜和驚恐。

他一下子仿佛被電到了一般,這眼神,這他永遠不會忘記的眼神啊……

九張單人床一字排開,只有最末的一張坐著一個人,還有一只狗蹲坐在他面前。空蕩蕩的宿舍里,這個人和這只狗沉默地相對。人是弱冠之年的董劍棠,他一改向來冷峻的眼神,換做前所未有的惆悵與不忍。狗是一只三歲左右的棕色土狗,黑色的吻部和耳朵,憂郁的三角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試圖從他異常的眼神中讀出些什么。

“爹,我讓你猜個字謎!”小男孩仰著臉問一個大胡子男人。

“哎喲,爹斗大的字不識幾籮筐,你怎么跟爹玩起這文縐縐的猜字游戲來?”

“很簡單的字,爹你教過我的!你就猜一下吧!”

“好,好,爹猜!爹猜!”

“‘一個人和一條狗’打一個字!”

“……”大胡子男人眉頭擰成一個“川”字。

看著父親被難住了,男孩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一個人和一條狗’,就是一個單人旁加個‘犬’字——是埋伏的‘伏’字吧!”盤著大圓髻的母親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抬起頭來,柔慈地笑道。

“哇!娘猜中了!娘真了不起啊!”男孩歡呼雀躍,興奮不已。

“伏字有理,”一直沉思的父親開口了,“不過我覺得世界的‘世’字更恰當?!?/p>

男孩和母親都愣住了:“為什么?”

父親緩緩回答:“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一個人和一條狗,不是可以自成一個世界么?”

……

十幾年過去了,慈愛的雙親早在一次瘟疫中被奪去生命,年幼的自己,則跟隨一個黑衣蒙面人加入“永夜”組織——一個見不得光的地方,終日與血腥和殺戮為伍。但父親的話,還時常在他耳畔作響:“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一個人和一條狗,不是可以自成一個世界么?”自從奉命養(yǎng)狗之后,他才體會到父親的話是多么正確,而今,這個世界要被他一手摧毀。

他蹲在地下,拖出擱在床下的狗飯盆,從懷里掏出一包藥粉,抖抖索索地打開,撒在盆中,又到上一杯清水,將藥粉化開。狗以為他給自己弄什么好吃的,湊了過來,只是聞一聞,不感興趣,就走開了?!肮裕g鈍,過來把它喝下去?!彼犚娮约合裢R粯诱泻艄返穆曇?,卻陌生得可怕。鈍鈍依言走來,伸出舌頭,“吧嗒吧嗒”乖順地舔食著盆中的液體。它永遠都那么遲鈍,又永遠那么忠實。

宿舍里靜得可怕,鈍鈍舔盡了盆中的藥水,“?!币宦曒p響,董劍棠的一滴淚水落入盆中。

鈍鈍似乎明白了什么,抬起頭望著他,眼神無辜而驚恐,好像在說:“小主人,這是為什么?”

董劍棠不敢看它的眼睛,撫摸著它的頭頂,喃喃地說:“鈍鈍,對不起,對不起。”心里想著,它要睡去了,就要睡去了。

“董帥哥,你還蹲在地上干嘛?大家都帶狗到操場準備接受第二關(guān)考驗了,就差你了!”一位同門從宿舍門口探進頭來,催促道。

董劍棠被嚇了一跳,但隨之恢復了鎮(zhèn)靜:“好啊,我就來!襪子找不到了,真該死!”

“那我先過去了,你也快來?。 ?/p>

見鈍鈍依舊正常,董劍棠不禁有些焦急:怎么這藥一點也不起作用?不會是假的吧?一邊想一邊又沖了一包。鈍鈍遲疑地把它喝完了。不久藥力發(fā)作,它開始搖搖晃晃,但強撐著不肯倒下,用一種極哀憐地目光看著他。他摸遍它的全身:“鈍鈍乖,你安睡吧!……沒時間了,求求你別再折磨我了?!笨伤琅f倔強地挺立著。

他細看它,大而圓的腦袋,寬厚的腹部,粗壯的四肢,粗而長的尾巴,養(yǎng)了三年健壯了許多,但也不至于連服兩包藥也不倒??!據(jù)說這蒙汗藥一包就可以放倒一個成人,兩包可以放倒一匹駿馬,三包可以放倒一頭大象——幸好自己準備了三包。他一邊想一邊把第三包藥也沖了下去,按著鈍鈍的后頸,給它強灌下去。它看著他的目光變得無比的慈詳而悲憫,身體搖晃如篩糠,終于支持不住,閉目倒地。 #p#副標題#e#

董劍棠以最快速度清理了現(xiàn)場,包括地上的水跡、粉末、包藥的紙片等等,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隨后他將鈍鈍橫抱在臂彎,沖出門去,朝廣場的方向一路飛奔。如最初一樣,可以感受到它溫暖的身軀在有節(jié)奏地呼吸,卻是最后一次。

老遠就聽見土狗的慘叫,三年前約定的開始生效了。當年,在九個少年各領(lǐng)到一只小狗后,黑衣人說出了第二關(guān)考驗的規(guī)則:“你們每個人現(xiàn)在領(lǐng)到的狗崽,將是你們今后三年中最親密的同伴,你們要精心喂養(yǎng),與它們同吃同宿——但是,不能對它們產(chǎn)生半點感情!因為,三年后的今天,你們將在這里,親手將它們宰殺,扒下它們的皮制成皮裘,煮食它們的肉飽餐一頓!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董劍棠跟隨眾人一起響亮地回答,但他抱著小狗的手卻不聽使喚地發(fā)抖,之后的好幾天不敢與它天真無邪的目光對視,從那時起就小心翼翼避免對它產(chǎn)生感情,但他發(fā)現(xiàn)這是不可能的事。不是日久生情嗎?連自己天天喝水的杯子、時時佩戴的短刀都不可能全無感情,這也不是人為可以避免的,怎么頭領(lǐng)就不明白呢?雖然在“永夜”的訓練生活與世隔絕,但董劍棠還是瞞著眾人,想方設(shè)法弄到了幾包蒙汗藥,以便為他的朋友鈍鈍做最后的一點事情。

昔日練武的廣場如今成了屠宰場,幾個動作快的同門已經(jīng)將自己的狗開膛破肚,內(nèi)臟扔得滿地都是,遍地是血,腥臭不堪。不知是何等殺法,總之這里已經(jīng)成了各種屠狗之技的較量場,真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的用木棍猛擊狗腦袋,有的在狗脖子上用麻繩套了個活結(jié),讓它在“嗚嗚”哀鳴中掙扎著窒息而死……董劍棠懷抱鈍鈍,目光又恢復了往日的冷峻,默默地說:你睡著了,真好,這樣同類被殺虐的殘忍場景,你永遠也不會看到了——由我代你看,由我代你受苦。

頭領(lǐng)依舊黑衣黑靴黑斗篷蒙黑巾,負著手在廣場上巡視。當他走到董劍棠面前,董劍棠面無表情地說:“對不起,我遲到了?!?/p>

“那么快點?!鳖^領(lǐng)冷漠地回答,轉(zhuǎn)身要走。

“頭領(lǐng),”董劍棠叫住了他,“我這只狗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不知怎么地就病倒了。”

頭領(lǐng)低頭瞄了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漠然點點頭。

“不——不——”忽然,一個同門的慘呼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循聲望去,它的狗聽見同類的慘叫,看見同類的慘死,不禁流著淚渾身發(fā)抖,而它的主人,用刀指著它,竟也哭號著渾身顫抖,砍不下去?!拔也荒馨?!三年了,我每晚都和它相擁而眠,每天早晨都是他舔醒我……我怎么忍心取它的命,扒它的皮,吃它的肉?!”

有的同門聽他這樣說,手也松了下來。

頭領(lǐng)眉頭一皺,一言不發(fā)地抽走離自己最近的董劍棠腰間的短刀,走向那個抗命的同門身后,手起刀落,鮮血噴涌,他瞬間人頭落地。他的狗見主人遇難,怒吼一聲撲上來要咬頭領(lǐng)。頭領(lǐng)側(cè)身一讓,又一刀如法炮制,那只狗頓時橫尸在地。

眾人看頭領(lǐng)出手,瞬間連斃兩命,都嚇得不敢吱聲。頭領(lǐng)望著地上的兩具尸體,哼了一聲,將血淋淋的短刀還給董劍棠。刀尖一滴滴地滴下鮮血,分不清究竟是人血還是狗血。董劍棠見到刀尖鮮血,頭腦更加清醒而理智。他將熟睡的鈍鈍擺在廣場事先準備好的案桌上,刀尖在它頸部一轉(zhuǎn),頓時熱血流出……

放干了血,他冷靜地剝下狗皮,心想制成皮裘之后,今年天就暖的很了。邊想邊馬不停蹄地剖開它的肚子——他震驚地后退幾步,手上的短刀幾乎握不住,呆若木雞!他看到了什么?——鈍鈍的肚子里不知何時起存在了五個尚未完全成型的小生命!怪不得,怪不得它連服兩包藥都強撐著不肯倒下,原來是一個母親為了腹中孩子的拼死堅持!這是怎樣的力量怎樣的愛!

頭領(lǐng)見到董劍棠的退怯,干咳了一聲作為警示。董劍棠立刻振作起來,幾下深呼吸后,他繼續(xù)上陣,不動聲色地將之洗剝干凈,砍段切塊,下鍋煮食,讓它由一只活蹦亂跳的動物,成功轉(zhuǎn)型為一鍋噴香可口的食物——狗肉堡。

“啊——”又一個同門發(fā)出慘叫,一腳把整鍋蒸狗肉踹到地上,“哐當”一聲巨響:“它還活著!它忽然在鍋里睜開眼睛瞪我!它張大嘴巴要咬我!它會化成厲鬼纏著我……啊,天啊,我不是人!”他痛苦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在地上打滾,沾了滿頭滿身血腥與塵土,格外恐怖?!袄氯ィ 鳖^領(lǐng)一聲令下,趕來兩個隨從,將那個哭鬧不止的同門拖下去了。

其他同門使出煎炸炒燴煸燉等等烹調(diào)手法,以便自制的狗肉更鮮美、自己的答卷更完善。董劍棠大口大口吞食著鈍鈍煮成的狗肉堡,心里默默地說:這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吧。

他的出色表現(xiàn),使他順利通過了第二關(guān)考驗,成為全國最出名的殺手組織“永夜”七位殺手——“永夜七殺”中的第七號殺手。但他沒有絲毫的欣喜,只覺得疲倦,因為付出的代價是如此慘重。吃完狗肉之后,他躲在茅廁大口大口地嘔吐,為自己深重的罪行。誰也沒有注意到,從那次起,他開始吃齋,也從未殺過動物。

他時常夢見鈍鈍,夢見它用溫暖濕潤的小舌頭,輕輕舔他的手掌,還帶著溫熱的呼吸,跟宛然若真;夢見它跟自己一起晨跑……醒來后總是淚流滿面。這樣的絕殺,如果還有第二次,他想自己定然會像之前的兩位同門一樣瘋狂崩潰。

劈頭一刀,腦袋開花!攔腰一刀,血肉橫飛!當胸一刺,血流如注……闖蕩江湖的五年里,他奉命殺了無數(shù)人,他的刀,是“永夜七殺”中最快的,人的血,讓他興奮,仿佛在砍殺自己——那個殺死鈍鈍的兇手。

“小二,再來一瓶!”酒店里,董劍棠喚道。他面前已經(jīng)擺在好幾個空酒瓶,有的橫放在桌上骨碌碌地打轉(zhuǎn)。

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傳來,原來對面的空地上正搭了臺演唱紹興文戲。董劍棠醉眼朦朧中看去,演的是一個書生在桃樹下?lián)斓揭粔K玉佩,正好玉佩的主人——一位小姐攜丫鬟來尋,似乎戲里小姐永遠是文靜害羞的,丫鬟都是活潑靈巧的。一切太像剛才發(fā)生的事了——不然怎么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呢?

“哇——”小孩的哭鬧打斷了他的思考,鄰桌吃飯的一個小孩不知怎地哭鬧起來,大人忙不迭地哄著。那孩子漲紅了臉,整張臉上只見到一張張得大大的嘴巴,哭得更來勁了,引得客人都看他,大人急得手足無措。董劍棠冷眼旁觀,不禁微笑起來。那個喜怒無常的小孩,也就五六歲吧?一晃五年過去,鈍鈍是否已經(jīng)轉(zhuǎn)世為人?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哪,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董劍棠是相信輪回的,他常想:我和鈍鈍的前生是什么?也許我是江南采蓮的女子,它是我腕下錯過的那一朵;也許我是面壁的高僧,它是佛前的一個蒲團……所以今生相逢總有前緣未盡之感。那么來生呢?來生它會不會變成一位品貌雙全的女子,與自己展開一場傾心愛戀?

自從他見了蘇清華后,才發(fā)覺一切的猜想都應(yīng)驗了,她就是鈍鈍的轉(zhuǎn)世。他成了她的家丁,她的愛人,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她也是他的目標——他受雇于人,要親手殺她全家——上一世的恩怨糾纏至今生還不放過,難道真是前生冤孽、命中注定?但他不信命,他告知蘇家真相,讓他們遣散仆人,隱居鄉(xiāng)間,自己則助他們造成被火燒死的騙局——雖然他也不能保證,這樣就瞞得過精明過人頭領(lǐng)。

蘇老爺被他和蘇清華的深情感動,也出于對他救命之恩的感激,將女兒許配給他。直到昨晚洞房花燭夜,他們徹底交付,他終于相信:她不但是鈍鈍的轉(zhuǎn)世,也是他的贖罪天使。從此他完成了救贖,不再沉浸在自己是兇手的內(nèi)疚里,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堂堂正正地去愛,開開心心地生活。

四、青絲劫

暗沉沉的大殿里,左右兩側(cè)各站著三名“永夜七殺”中的絕頂殺手,頭領(lǐng)坐在黑郁郁的饕餮紋飾寶座上,洪亮的聲音從蒙在臉上的黑巾后傳來:“紹興蘇家上下二十三口,你當真殺得一個不留?” #p#副標題#e#

站在大殿中央的董劍棠,心中一凜:糟糕!莫不是他懷疑我了?但表面上不動聲色,抱拳躬身道:“回頭領(lǐng)的話,屬下的確殺的一干二凈,并火燒蘇宅,毀尸滅跡?!?/p>

頭領(lǐng)冷笑一聲:“是嗎?那么拙劣的刀法,我看更像刑場上的劊子手干的吧?”

董劍棠的瞳孔猛一收縮,仍故做鎮(zhèn)定地說:“頭領(lǐng)說的,屬下不明白?!?/p>

“你少裝蒜!”頭領(lǐng)暴怒,一掌擊在寶座上的獸頭扶手上,那原始圖騰般的獸頭扶手頓時灰飛煙滅。他大吼一聲:“董劍棠,你好大膽子!竟敢用死囚尸體來蒙我!”這一聲暴喝使兩側(cè)墻上的壁燈中火光都震得一跳。那壁燈也是夸張的獸面形狀,有著青銅時代特有的沉重神秘氣息,體現(xiàn)人類早期的童年氣質(zhì)和天真、樸拙又崇高的美感,在那看來獰厲可畏的威嚇神秘中,積淀著一股深沉的歷史力量,令人想到數(shù)千年前動輒殺戮千百俘虜和奴隸的歷史時代。

董劍棠此時毫無欣賞壁燈的心思。他在離別妻子之時,就想過可能是永訣。只要妻子一家平安,自己一命抵多命也值了!但是向來心狠手辣的“永夜”,能保他們平安么?想到這里,董劍棠不禁心懷隱憂,“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磚上:“屬下任憑頭領(lǐng)處罰!”

“為什么?”頭領(lǐng)捏緊拳頭,氣得發(fā)抖。

“屬下……屬下認為蘇御史全家不該殺!他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了,奸黨們還要置他于死地,屬下不愿助紂為虐,殘害忠良!”董劍棠一番話,說得其他六個殺手都低頭不語。

“迂腐!”頭領(lǐng)站了起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管什么當殺不當殺?!你以前殺的那些人就該死了?你的那條狗就該死了?”

董劍棠深吸一口氣,吐出一句話:“屬下認為,殺手雖然無情,但絕非不辨忠奸之輩!”

頭領(lǐng)走近幾步,指著他罵道:“好個明辨忠奸!你的理由可真光面堂皇!什么殺手無情,我看你恰是太多情了吧!為了蘇家女兒,居然鋌而走險,連我都敢騙!”

這句話石破天驚地說出來,其他殺手都大吃一驚!董劍棠明顯感到幾道熱辣辣的目光投向自己,反而心中坦然:“實不相瞞,我的確深深愛上了蘇御史的女兒蘇清華,并與她結(jié)為夫妻。”

眾人越聽越驚。頭領(lǐng)氣得在大殿中走來走去:“小董啊,你太讓我失望了!本來我認為你是‘永夜七殺’中資質(zhì)最好的一個,在別的同門完成任務(wù)后去花天酒地時,你總是潔身自好,靜靜擦拭短刀等待下一樁任務(wù)……我看不出你有任何弱點,認定你就是繼承我位置的人!如今可好,你……你豬油蒙了心了你!”

董劍棠抬起頭來,直視頭領(lǐng)的眼睛:“承蒙頭領(lǐng)錯愛,屬下沒有半點繼承‘永夜’的野心,也不是一時沖動才與清華成親。以前我一個人來去無牽掛,從未考慮過成家,現(xiàn)在心里多了一個人,才明白成親就是很愛很愛一個人,愛到分不開,必須進入彼此的生活里去。屬下有膽回來,就是甘受頭領(lǐng)責罰,因為心存真愛,便不怕粉身碎骨!”

“糊涂!”頭領(lǐng)氣急敗壞,“我教導你們多少次了,愛是疾病,只有欲才是真實的!”

“您錯了,沒有愛的欲又有什么意思!愛不是幻覺,愛是拯救——認識清華之前,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一個殺人工具而已;認識清華之后,我才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恭喜你‘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喲!我就代表‘永夜’送你幾件賀禮吧!——來人啊,端上來!”

董劍棠正在納悶,一名黑衣隨從已經(jīng)依照頭領(lǐng)吩咐,捧來一個托盤到董劍棠面前。一二十片猶帶血跡的人耳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董劍棠縱然殺人無數(shù),仍然驚駭不已!仔細看去,都是大小不一的左耳,可見死者有老有少,還有幾片鉆了耳洞戴著耳墜,顯然割自女子。

看著董劍棠迷茫的表情,頭領(lǐng)說:“哦,賀禮太輕,你看不上啦!來人,上重禮!”

四個隨從手捧托盤而來,盤中之物蓋著白布,但高高隆起。董劍棠憑直覺知道是——四個人頭!

“哈哈,那十八片耳朵你不認得,這幾個人頭總認得吧?”頭領(lǐng)挑釁似地說。

董劍棠心頭突突亂跳:難道……他們殺了隱居鄉(xiāng)下的清華一家?他顫抖的手沒有勇氣揭布。

“你不是膽子大得很么?包庇蘇家的人,和大小姐私訂終身……怎么現(xiàn)在連掀開布看一眼的膽子都沒了?”頭領(lǐng)說著一把扯下蓋在第一個托盤上的布。

“小如!”董劍棠驚叫一聲,倒退幾步。一個小小的頭顱,靜靜安放在托盤里。頭頂?shù)碾p髻凌亂不堪,雙目緊閉,口邊一道血跡,早已干涸發(fā)暗,臉上失去了往日青春紅潤的光澤,換做一片沉寂的死灰色。小如她只有十五歲呀!他別過頭不忍相視,全身冰冷發(fā)抖,想問清華如何了,卻不敢開口,生怕聽到她的噩耗,令他的生活支柱頹然傾倒。

頭領(lǐng)打個手勢,其他三名隨從同時齊刷刷地揭下托盤上的白布,頓時露出三個人頭來,一女兩男,分別是蘇夫人、蘇良和蘇老爺!沒有清華,清華不在這里!董劍棠心存一線希望:清華逃走了,清華還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里生活……

“你以為你那點伎倆就能騙過我么?小董啊,你太天真了你!只是勞煩我親自動手……”董劍棠怔怔地聽頭領(lǐng)講述整件事的經(jīng)過?!肮椭鞴湍阊刺K宅,暗地里盯得死緊。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蘇老爺遣散家仆的事,雇主又豈會不知?只要悄悄買通其中一人,所有仆人的老家、去向都一清二楚。這些人雖與蘇老爺沒有半點血緣,但在他家為他做過事的,一樣要殺!十八條性命到手擒來,就是這十八片耳朵——一個殺手不成器,‘永夜’還有許多包括我在內(nèi)的江湖頂尖殺手!你們喬裝逃往鄉(xiāng)下,也盡在我的掌控之內(nèi)!只是當時不知道你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頭幾天你也在場,我有所忌憚,不敢輕舉妄動,直到你離開蘇家……”

董劍棠聽到關(guān)節(jié)所在,迫切想知道蘇清華下落如何,握緊雙拳細聽下去:“……等了一個時辰,確定你不會再回來,我就準備行動。那時天已大亮,這個小丫頭”頭領(lǐng)說著一指小如的人頭,“……在前院用鍘刀鍘草,邊鍘還邊唱著小曲,直到我走到她跟前才發(fā)現(xiàn):‘你……你是誰?’‘要你命的人?!艺f著把她塞入鍘刀下,像鍘草一樣喀嚓一下鍘下她的腦袋!

“她臨死前的慘叫引得屋里跑出三個中老年人。蘇夫人看到她身首異處,兩腳還蹬了兩下,尖叫一聲嚇暈過去。我撲上前正要抓她,蘇老爺搶上來救,被我用力一摜,撞在土墻上不省人事。我如法炮制了這老娘們,”他說著又一指蘇夫人面如土色的人頭,又一指蘇夫人旁邊蘇良的人頭,“忽然這個老仆揮舞著柴刀向我砍來:‘我跟你拼了!’真是螳臂擋車!我讓在一旁,他用力過猛反倒摔在地上站不起來。我上前狠踹了兩腳,誰知他忽然抱住我一只小腿,重重地咬了下去!幸好隔著皮靴沒怎么傷著我??墒撬У锰o了,我蹬了幾下都甩不脫,一掌打在他背心,震得他內(nèi)臟碎裂而死,仍舊死瞪著我!”怪不得蘇良的人頭雙眼突怒,面目如生。

“我只顧著鍘下老仆的頭顱,冷不防身邊一個聲音說:‘良叔,安息吧!記得等等我!我們主仆數(shù)人黃泉路上說說笑笑,何等快活!’原來暈在一旁的蘇老爺不知什么時候醒來了,緩緩說道,慢慢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冠,對剛剛鍘過三個親友、還在滴血的鍘刀面無懼色,平靜地仰面平躺于刀口,閉目待斃。他不過一介書生,但從容的氣度令我震驚之余深深佩服,這才明白什么叫‘視死如歸’?!K老爺,對不住了,請受在下一拜。’我對他做一長揖。他微微一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蘇某這條命,你要便拿去吧,不必多禮?!瓦@樣,我取來了第四顆人頭?!?/p>

董劍棠呆呆看著蘇老爺?shù)娜祟^,果然神色平靜。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聽聞此慘象,他也真想放聲大哭一場,嘶啞的聲音問道:“那第五顆呢?”

“我算了算,還有一個人漏網(wǎng),就是蘇家大小姐!于是提著四個人頭走進屋里,廳堂無人,我想她不會見到剛才鍘死人的一幕躲了起來吧,那找她還得費一番周折了。這時聽到里屋傳來一陣嚶嚶的哭聲——沒用的東西,一點父親之風都沒有,不躲不跑,只懂得哭!我十分鄙視起她。當我從門縫里望進去,只見她抱膝獨坐床頭,鋪散了滿床的青絲,對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只是對著一張紙條哭得如梨花帶雨。我猛地踢開門?!?,棠哥!你回來了!’她驚喜地沖下床,才看清是個陌生的蒙面人,愣住了?!? #p#副標題#e#

頭領(lǐng)講到這里戛然而止?!昂蟆髞砟??”董劍棠再也忍不住,問道,緊張得舌頭都打結(jié)了。

頭領(lǐng)沒有回答他,只是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小物件,往他面前重重一扔:“你看這是什么?!”

隨著“啪嗒”一聲輕響,那東西摔下后又彈了一下才老老實實地待在地上——確切地說,它們在頭領(lǐng)扔下之時就已是兩個小物件。董劍棠定睛一看,吃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那不是別的,是兩小片黑沉沉的烏木!

董劍棠撲到地上,用顫抖的手撿起它們,拼在一處,一支流線型的烏木簪子呈現(xiàn)在眼前,一頭還刻著“水木清華”四個篆體字,正是他精心打磨、送予心上人、又仔細為她綰上的那一支!居然斷成兩節(jié),他好不心疼,細看斷口處參差不齊,分明是用力折斷的。簪由如此,人何以堪?他聽到自己驚恐的聲音:“你到底把清華怎么樣了?”

頭領(lǐng)冷冷地說:“憑這個木簪就想刺殺我,真是自不量力!你一定后悔沒早一步一刀殺了她痛快!”他說著拍拍手,“砰——”地一聲,一人被從后臺扔出,重重俯身摔在地上。

那個人一頭長發(fā)沾滿了塵土,糾結(jié)在一起,灰蒙蒙的。但董劍棠還是一眼認出,那就是他親手梳理過的頭發(fā),那就是他牽腸掛肚的妻子!“娘子!”他狂吼一聲就要撲過去扶起她,頭領(lǐng)似早有準備,一揮手,殿上的“永夜七殺”中的其余六殺手一擁而上,牢牢扯住了幾乎發(fā)狂的董劍棠!

俯在地上的女子滿身污血,衣不蔽體,腰間拴著一根粗麻繩,像拴狗一樣,如今也像極了一只落魄的流浪狗。她艱難地撐起身子,肩頭裸露的肌膚上留有幾個明顯的齒痕。

董劍棠心如刀絞,他想哭喊,想狂叫,卻被頭領(lǐng)隨后的一句話怔在當?shù)兀骸八晃蚁碛脮r,不知好歹地要行刺我——也好,我就把她賜給弟兄們都快活快活了?!?/p>

“我殺了你們!”董劍棠急紅了眼,拼命掙扎,但哪里拼得過六個彪形大漢?只發(fā)出“娘子!娘子!”絕望的呼喊。

蘇清華似全然未聞,慢騰騰地抬起頭來,茫然的目光從董劍棠臉上掠過,沒有半刻停留,根本就沒有看見他!“啊…啊…”她想說什么,但除了簡短的“啊”聲什么也發(fā)不出來。董劍棠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從前的蘇清華!她靈敏的聽力,她的純美的眼睛,她天籟般的嗓音……全都不復存在了?!

“小董,你發(fā)覺了她的異常吧?現(xiàn)在在你面前的蘇清華,只是一個又聾、又啞、又瞎的廢物!”

頭領(lǐng)的話讓他悲痛欲絕,帶著哭聲喊道:“不——”

頭領(lǐng)繼續(xù)說:“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價!我用煙熏瞎了她的雙眼,用針刺破了她的耳膜,并逼她服下啞藥,她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哈哈,哈哈哈!”

董劍棠又奮力掙扎但無濟于事,罵不絕口:“你不是人!你禽獸都不如!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復盡管找我好了!清華是多么善良無辜的女子,你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頭領(lǐng)說:“我當時以為這個受盡凌辱的女人會自殺,結(jié)果沒有!無論什么樣令她死去活來的嚴刑酷罰都奈何不了她,她奄奄一息還在叫著‘相公’——這么撐著不就是為了見你一面嗎?這個毀你前途的妖女,我偏不許她見到你!連你的聲音也不許聽!更不許她再開口叫你的名字!現(xiàn)在,看她還能使出什么妖術(shù)!”

“娘子啊——”董劍棠站立不定,要不是被同門強架住,他真會癱軟在地,“得妻如此,夫復焉求?”

“笑話!她現(xiàn)在完全不知道你就在她面前,你叫她,她也完全聽不到——這樣的廢物妻子,你還要她做什么?”頭領(lǐng)說著湊近董劍棠:“這樣吧,小董,我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就只要你親手挖出她的心臟,煮食成羹吃下去,你之前對我的不敬我就既往不咎——否則,我把你活下油鍋炸成一具外酥里嫩的焦尸!”

這老套的威脅!董劍棠在心底冷笑一聲,又大喝道:“放開我!”

眾人一愣。

“放開我?。★埻?!你們也聾了嗎?拉著我我怎么動手啊!”董劍棠氣呼呼地說。

六殺手一齊靜望頭領(lǐng)示意。頭領(lǐng)也沒想到董劍棠竟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點點頭:“放開他吧?!?/p>

“哼!”董劍棠蔑視地瞪了六殺手一眼,拉拉平衣服,舒活舒活被他們抓痛的手臂,“噌——”明晃晃的短刀出鞘,他目露兇光地一步步走向木然半趴在地的蘇清華。

眾人都屏息凝視,眼看一場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殺妻案就要上演。

近了,更近了……短刀劈下……

出乎意料地,短刀只是割斷了拴在她腰間的麻繩。他以無與倫比的速度抱起她,緊緊地,用他的胸膛緊貼她的胸膛,狂吻如雨下,當眾落在她臉上唇上。

眾人呆住了,想不到董劍棠騙到了這個與她接近的機會,最后一次與她擁吻,一時間竟無人阻止。

更令大家看呆了的是,已與廢人無異的她,竟奇跡般地伸出滿是傷痕的雙臂,勾住了他頭頸,喜極而泣,大滴的淚珠從她失神的眼眸中落下,滟滟的微笑在她嘴角綻放。他倆完全忘卻生死,一心沉浸于美好愛情世界中了。至于又聾、又啞、又瞎的她怎么認出他來,至今是個謎??傊敃r沒有一個人想去打擾他們。

良久,他輕輕推開她,緊握短刀,轉(zhuǎn)向頭領(lǐng),冷靜地說:“頭領(lǐng),一命換一命,我挖出我的心,憑您燉湯!她已經(jīng)付出那么多,求您不要再傷害她了!”說著,他將短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被鸸馑臑R,有人格開了這一刀!居然是頭領(lǐng)!而董劍棠是以必死之心下刀的,力道太大,還是刺入胸膛半寸,涌出溫熱的血液。但他絲毫不覺疼痛,望著頭領(lǐng)長嘆一聲:“罷罷,原來你不許我死得這么便宜!”可是,為什么向來目光犀利、心腸毒辣的頭領(lǐng),竟然紅了眼睛?

頭領(lǐng)一擺手:“你們走吧!”

與六殺手一樣,董劍棠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您說什么?”

頭領(lǐng)不再重復,只是緩緩地拉起右臂衣袖:“你們不覺得奇怪么?剛才情急之下,從來不用兵刃的我以這條手臂格開他自盡的那一刀,居然發(fā)出金屬般的聲響,并迸出火花?”

董劍棠這才想起:剛才沒注意頭領(lǐng)用什么東西格開自己的刀,只知道天下能與自己短刀相交而不受損的兵刃屈指可數(shù)。正疑惑間,他看見頭領(lǐng)掀起的衣袖下,不是皮膚,而是一整節(jié)金屬假肢!眾人目瞪口呆,做夢也想不到相伴多年的頭領(lǐng)竟是一個獨臂人。

“你們一定很想見見我的真面目吧!”頭領(lǐng)說著拉下斗篷,解開蒙在臉上的黑巾?!鞍?!”眾人又是大吃一驚!一張原本蒼白俊秀的中年男子臉上,橫七豎八地布滿猙獰可怖的傷疤!似被什么利刃所劃。當時一定很痛吧!但如今呢?這些傷口是不是也劃在心上,永不彌合、隱隱做痛?

頭領(lǐng)環(huán)視著面前一張張年輕而驚異的臉,平靜地說:“我本來是個自視甚高的美男子,二十歲時輕信一個女人——就是我嫂子,她害我被毀容,害我永遠地失去了右臂。我一夜之間什么都沒了,當時巴不得死去了好,但我堅持下來,裝上假肢,苦練武功,創(chuàng)立‘永夜’,訓練江湖上最好的殺手……只是再也不相信這世上還有真愛。呵呵,‘永夜’、‘永夜’,今天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自己才是一個瞎子——小董,謝謝你讓我明白這一切。沒有什么能把你們分開,不如一起好好生活下去?!?/p>

董劍棠癡癡呆呆地聽完,仿佛做了一場大夢。他什么也沒說,把蘇清華橫抱在臂彎,在眾人羨慕和祝福的目光中,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沒有人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直到兩年后,有人繪聲繪色地說起曾在東海沿岸的一個小漁村見過他們。男人以打漁為生,還留起了絡(luò)腮胡子,更加沉穩(wěn)帥氣。女人坐在石屋門口,閉著眼睛熟練地織補漁網(wǎng),無比靜美,還不時地摸一摸自己的大肚子,神情滿足。那個傍晚,男人打漁歸來,在女人掌心寫了幾個字,女人識別出了,含笑點頭。男人從魚簍里抓出一只蠔給女人玩。女人觸了觸它堅硬的外殼,冷不防被它翹起長滿小刺的尾巴打了一下,吃了一驚,連忙收手。男人貼著女人的腹部聽胎音,女人輕撫著男人頭發(fā),露出寬厚的笑容,比以前更美了——生活于無聲無形又無語的世界,依然感知得到幸福的溫度。 #p#副標題#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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