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時節(jié)，西風漸緊，萬物凋零，天地間一片肅殺。我獨坐屋隅，打開姚村日志，眼前全是層層疊疊的姚家故事。

偌大的姚村三街六巷，京灣大街自東北向西南斜貫中心，與伯海大街交匯后穿姚河而出。據(jù)著名建筑大師梁思成考證，姚村中軸線向北延伸與古城北京中軸線相合，而紅磚碧瓦的房舍宅第也與故宮建制相仿。這一點的確令人不可思議，甚至有人猜想，姚村也許會是某個朝代身為高官的姚家宗親搬遷所建。至于為何轉至萬里之遙而流落姚村，更是眾說紛紜，神妙莫測，或言告老還鄉(xiāng)，或曰獲貶放歸，或說避戰(zhàn)禍而至，姚村由此更是撲朔迷離。

正當我對姚村做出種種猜測之時，身著撒花百褶繡裙的姚墨正沿著綠樹成蔭的姚河堤岸走著，秀麗的面龐在夕陽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光艷。姚墨世代書香，其父姚岑精通經(jīng)史子集、天文歷算，曾為官京城；母親識文斷字，一代才女。姚墨自幼生活于世宦之家，耳濡目染，遂成大家閨秀，其修養(yǎng)、氣質(zhì)非同一般。姚岑休官毅然決然回歸故里，建宅第于姚河之畔；前眺一望無際的平原，背靠蒼翠欲滴的山巒，與日月為伴，吟詩賦詞，自得其樂。而姚墨那時已出落得芙蓉一般，在京城讀書，與江南絲綢富商趙天賜之子趙周相識，詩詞酬唱，如膝似膠，欲結美滿姻緣。

姚墨回歸姚村，一來看望父母，二來專等趙周過江相探。夜月初上，柳枝飄拂，給了姚墨無限的遐想和思念之情。她想像著此時的趙周已然坐上北來的渡船，想像著渡船在湍急的江面乘風破浪，想像著手拿書卷的趙周恬然自得瀟灑自如地站在船頭的豐姿，想像著兩人見面時灑淚相訴的瞬間……姚墨獨自輕笑，笑得那樣燦然。

姚墨回到家里，已是掌燈時分。她打開朱軒大門，朝父親的書房走去。轉閣門，進軒室，靜悄悄地。案桌上，一卷古書打開著，好像并沒有父親的身影。她叫了兩聲，也無人相應。轉身出來，站著院子里，喊著母親。母親從東屋走來，看得出這是一位風韻猶存的大家女子，其容貌與姚墨驚人一般，委婉清約，全不見四十上下的形象。兩人重又進入姚岑的書房，書桌上一杯香茗正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分明人剛剛離開不久。母親笑笑，與姚墨出來，一同轉到院外，然而仍然沒有姚岑的身影。晚飯時間已到，苦苦相等，直到夜半時分，兩人才開始著忙。央求左鄰右舍找遍村村落落，大街小巷，就是沒有蹤兆?？纯刺焐珴u明，大家就灰了心，各各暫且回家。晨光曦微，靜謐的院落里只有輕輕的啜泣聲。

此時的趙周已越過大江，下船，乘車，轉道，徒步向姚村走來?？纯刺焐淹?，也顧不得許多，快步向前飛奔，反正離姚村不會太遠。走過大道，轉入小路，蜿蜿蜒蜒斜穿而行。前方影影綽綽一棵大樹，走至才發(fā)現(xiàn)這是棵千年古槐，虬枝蒼老，樹干干裂炸開，枝頭上綠綠花花，長出許多新葉。趙周不經(jīng)意低頭一看倒是嚇了一跳，原來有人站著樹身的旁邊?？吹接腥藖?，那人轉過身形，面朝趙周，輕然一笑，轉身朝著趙周的來路而去。趙周莫名地緊張起來，連喊三聲，那人不聞不問，飄然而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趙周打聽多時，終于站到姚墨家院門之外。敲門，大門開處，是瑩瑩珠淚的日思夜想的姚墨。兩人相見，自是淚灑江天，共訴相思相知之苦。姚墨母親待兩人分開后，引著趙周到了姚岑的書房，向他講述事情的前因后果。這趙周倒是生出幾分好奇，心下自忖，這事前不出后不出，偏偏在自己到來的當口，是何道理？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還是婉言相勸母女，認為這事甚是離奇，說不定一兩天工夫自會歸來。母女心情稍稍寬安，自去整頓飯食，招待趙周。趙周坐在書桌旁，看看桌面擺放著的那本書，是古色古香的《莊子一得》。展開的一頁書上，密密麻麻地寫著字跡。細細分辨，蠅頭小楷，分明記錄著姚岑的成長之路、為官之道、歸隱之思，歷歷在目。趙周大驚，再翻前一頁，他驚詫不已，中間一頁竟被齊根撕掉。顧不得許多，喊來姚墨，兩人查遍所有房間，角角落落，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有價值的線索。趙周拿起那本書，一頁頁重新展開，忽而就有一張紙條出現(xiàn)。紙條對折，打開，仍是蠅頭小楷，上面端端正正寫著兩行字：“你從南方來，我向北方去?！逼溆嗍裁匆矝]有。兩人嗟嘆良久，自是無奈。

全姚村人上上下下又找尋了整整兩天，仍是蹤跡全無。趙周只好住下來，不知該如何去做。原本的婚姻大事，不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重提。姚墨終日以淚洗面，無所適從。轉過七日，趙周便有重回江南之意，姚墨眼見婚事遙遙無期，凄苦悲愁。母女看出事情苗頭，只好與姚墨相商，看如何處置這種事情。正待要想出主意，京城來人，查抄姚家，里里外外，搜求殆遍，結果一無所獲。姚墨與母親驚恐萬狀，趙周也是神情黯然，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倒是來人說得明白，姚岑為官之時，結黨專權，貪贓枉法，獲金寶珠玉無算，字畫古玩無數(shù)。姚墨母親聞知，悲愴痛哭，身感被欺一世，轉身回房，自縊身亡，待到眾人發(fā)覺，已是氣斷聲絕。姚墨悲氣填胸，幾度暈厥，趙周煎熬一般，只得相守。

趙周忽然就想起那晚古槐下神秘的老者，那人究竟是不是姚岑，他不得而知，只感到事情著實古怪。不說別的，那姚岑是從哪兒得到將被查抄的消息而逃之夭夭？“我向北方去”，到底去了哪兒？那筆金銀珠寶現(xiàn)在何方？為何掘地三尺竟沒有發(fā)現(xiàn)？種種謎底如煙如霧，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半月中發(fā)生這么多的變故讓姚墨心力交瘁，容顏削減。葬母后，她幾次哭求趙周趕快離開。趙周看看孤苦無依的姚墨，越發(fā)于心不忍，央浼她與自己同歸江南。涼透了心的姚墨自慚形穢，感到已與趙周天壤之別?？嗫鄤裾f趙周乘舟南下，如若有緣，自有相見之機。趙周無奈，只得暫別，回江南與家人相聚。

姚墨孤苦，一任淚水流面，半年屋門不出，倒是京城昔日舊友輪番相探。一日深夜，姚墨收拾行裝，素顏出門，一把火將大院點燃，轉身而出。走出里余，姚墨回望火光中的姚家大院，哽咽再起，天空中跳蕩的火焰中是一顆于人世絕望的心在飛動。

姚墨去了哪兒？無人知曉。只是三年后，一位老者重又回到姚村，他就是姚岑。站在曾經(jīng)熟悉而今滿目瘡痍的宅第旁，慨嘆良久，滿目蒼涼中卻透著少有的堅毅。打探女兒的消息后，乘車而去，從此，杳無音信。

靜靜的姚河還在晝夜不息地流淌，姚村也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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