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鄉(xiāng)數(shù)不勝數(shù)的山野植物中，與山里人最接近的，可能應(yīng)該是油茶了。

油茶，是我國特有的溫帶食用油料樹種。俗名茶樹，在當(dāng)?shù)?，也不容易混淆。正因為它是油料樹種，嚴格地說，它并不完全是野生的。由于他性喜生長在丘陵地帶，在湘黔邊境，很常見。她屬于常綠小喬木，通常高一丈左右。葉革質(zhì)，大小比槐葉稍大，橢圓形。也正由于它常綠，開花時就呈現(xiàn)出一派白綠混雜的色調(diào)。

我曾經(jīng)寫了我的第一篇散文，題為《油茶之愛》，后來更名為《清純在情夢里燃燒》，從童年的角度，專門對兒時與油茶的親密接觸進行了回憶。這篇散文，僅僅在本縣刊物上發(fā)表。據(jù)文聯(lián)的老師說，已經(jīng)作為學(xué)員版，在《山花》刊物上發(fā)表過。呵呵！

對油茶開花，是這樣描寫的：“它一年開花兩度。雪白雪白的花冠，不顯其奪目清高；澄黃澄黃的花蕊，不顯其富麗華貴；花里飄出縷縷甜香，清純而不淺薄，迷人而不矯飾。每到開花季節(jié)，則一坡坡見花色，如素雪綴綠枝；一坡坡飄蜜香，似仙釀出玉瓶；更兼一坡坡蜂鳴蝶舞，直教人流連忘返，恍如置身夢境?！?/p>

油茶就是這樣，在一定的范圍，真的就是一坡坡、坡連坡的生長。

關(guān)于她開花的季節(jié)，是盛開在秋天，由于從秋天一直到春天都可能看見，所以，很容易造成“花開兩度”的感覺。在本縣一個很寒冷的地方，“一個嚴寒的冬天，滿目蕭然之中，我忽然看見，油茶林里，竟然開了幾朵潔白的茶花。這使我心靈震撼，赫然無言。”所以，我告訴我的朋友，“油茶，在冬天里開花?！?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對于一個孩子，油茶花有一個很吸引人的地方：“一個打露水的清晨，表姐在油茶樹下掐了兩根中空的草莖，教我伸入花冠，吸到了清甜清甜，清香清香的茶露蜜?！边€說，那個味兒，“就像吃奶。”

散文中的茶露蜜，俗稱“茶糖”、“露水糖”、“茶蜂糖”，或者，就是很多人不知道怎么稱呼。茶露蜜這個名稱，似乎不及“茶蜂糖”，但在我的心中，味道很甜很甜，名稱很美很美，沒有人這么稱呼過她。這使我感到很驕傲——我為家鄉(xiāng)的一種很美好的事物，取了一個美得富有詩意的名字。如果叫露水糖，我絕對不會高興的。想想，“露水”什么意思？

據(jù)科學(xué)家研究，茶籽、茶油、蜂蜜、花粉、花露水，都有很高的美容、保健價值，而茶露蜜，獨獨兼有了上述五種物質(zhì)的優(yōu)點。她的珍貴，可想而知。所以，如果蜜蜂采粉釀成茶花蜜，絕對是蜂蜜中的特品，也是保健食品中的世界絕品。

油茶的美容作用，可能早已為大多數(shù)愛美女士所熟知了吧？在以往的貧困農(nóng)村，女子“用茶籽洗頭，茶餅洗衣”，是很普通的事。如果洗頭之后，再抹一點茶油，姑娘頭發(fā)油黑發(fā)亮，柔順自然，就會讓人感到很清潔、健康、溫柔的美麗；小伙在頭上抹油，呵呵，那就要被人嘲笑和蔑視：“哼！什么德性！沒、出、息！”

在過去的農(nóng)村，生產(chǎn)力不發(fā)達，一年四季，經(jīng)常吃紅薯和雜糧，土地資源，就顯得珍貴，吃飯問題，也顯得很重要。這樣，一般來說，就很少在田土里種油菜了，食用油也就顯得相當(dāng)緊缺。通常是用一根小棒，捆些棉布放在油罐里備用。炒菜，就拿著那根小棒，以極快的速度，在鍋子壁上轉(zhuǎn)一圈，還唯恐油放多了，僅起到沾油滑鍋的作用，根本嘗不到很多油味。

既然如此，可想而知，當(dāng)茶籽成熟的時候，山里人那種喜氣和希望。于是，我激情地寫道：

看，男人挑籮筐，女人背背簍，小娃娃提著小篾兜————男的不洗臉，女的不擦粉————

聽，油坊的水車咿呀咿呀轉(zhuǎn)起來，石碾咕隆咕隆滾起來，榨油人發(fā)出驟聚丹田、渾厚古樸的低吼，催動懸掛在屋梁上的老油錘，“嗬啊——哈、咔嘣！嗬啊——咔嘣！”在聲與力的和諧中，散發(fā)出金石的亢奮和木質(zhì)的沉悶。

——有油了！有油了！

——有油了，破一次例————；破一次例————；破一次例————

但是，這些油，用途很大，不能自己亂用了。比如，沒油可以，沒鹽就不行；活著，就要穿衣、穿鞋，等等。所有這些，都需要錢買。所以，曾有人這么說：種田的沒飯吃，裁縫沒衣穿，泥水匠沒房子住。這雖然很片面，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一個或普遍、或存在的社會現(xiàn)實。所以，勞動絕對是偉大的，但并不是付出了，就有收獲。這在愛情，在事業(yè)，在創(chuàng)作，都經(jīng)常發(fā)生——這應(yīng)該是很容易想到的。

說到這里，我們對于油茶在貧困農(nóng)村所起到的巨大作用，一定是非常了解了。

當(dāng)“我”看到“表姐表嫂們”“赤著腳，扭動著輕盈而豐美的胴體，有說有笑。那黑亮的披發(fā)，也不禁隨著清甜的笑音翩翩起舞。我敢說，誰看到了，都不會不聯(lián)想到傳說中的七仙女呢?！庇谑牵椴蛔越卣f：“表姐，你們真好看！”

這句話，不華麗，也不含蓄吧？但，我認為，“好看”，與“像吃奶”，簡簡單單的一句，樸直、純真、幼稚中，帶有很美好、很深刻的含蓄。

在我童年生長的地方，不能胡亂夸獎姑娘的容貌，特別是青年男子，是絕對不能當(dāng)面夸獎姑娘的，否則，就將受到唾罵。即使別人生了一個小孩，也不能稱贊長得好，只能說：“哇，太丑了??！呵呵！哈哈！”這樣，那個嬰兒的親人，會感到特別的高興：“拿喂你了！”就是感謝的意思，估計是“難為你了”的音誤吧。

那時，“我”還小，雖然“表嫂們似乎很生氣”，但“我”的表姐很高興，驕傲地說：“我們呀，吃的茶泡茶油，用的茶籽茶餅，還喝的茶露蜜——油茶樹養(yǎng)大的！咋不好看？”于是，“一陣清甜的笑，在山溪里蕩漾，在茶林里回旋。就連那些不茍言笑的表嫂們，也合不攏莊重的嘴唇了?！?/p>

這種對家鄉(xiāng)的熱愛和自豪感、山溪戲水場面和氣氛、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描寫，如果換一種方式，會是什么效果呢？我是只有這樣抒發(fā)和描寫。

茶餅，是茶籽榨油剩下來的塊狀殘渣。以前，油坊榨油，通常要將茶籽用石碾碾碎，用稻草包裹成一尺的圓餅，用鐵箍圈緊，再放入榨油工具里壓榨。所以，叫“茶枯”。

同時，表姐對我，很寬容，知道我是“城里人”，終究要回去的，說話都是護著我，迎合我的愛好。但是，我對她，沒有任何好處。這使我每當(dāng)想起，就感到自己面對現(xiàn)實的怯懦、無能和可悲復(fù)可鄙，感到現(xiàn)實毀滅、失望的難過。這就給那篇散文的感情流露，留下了含蓄與聯(lián)想的不知寬窄的空間。

誰知我心？誰知我傷悲？這么說，不過痛苦頭暈的感嘆吧！“念天地之悠悠”，大可不必。因為，凡善良的人，都不難感受一顆同樣善良的心。而世上善良的人很多，絕不乏深知我心的人。記得，曾作為寫作范文，念給學(xué)生聽，課堂上鴉雀無聲，連最愛說話的學(xué)生，也全部沉默了。這讓我感到十分的安慰。而在對油茶的感情上，我還是禁不住悲哀難耐。其中的原因，在油茶豐收的描寫中，應(yīng)該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只是很小的一點微薄的希望??！然而，卻出動了這么多的人力，帶來了這么多生命的希望和歡笑，以及發(fā)自內(nèi)心的驕傲與亢奮，實在讓我感到濃重的激烈、慘淡氣息，同時，也為油茶那種生性淡泊、安于艱苦的品德所打動，感到心酸不已。希望之火，也同時燎亂了我的整個心靈。

這，就是我的回憶？

我流了淚。面對這圣潔的樹，不知是驕傲，是悲壯，還是酸楚，久久地只是沉默。

記得，“黃金時代”即將結(jié)束，我踏著被山勢扭曲了的小路，高高興興地回到縣城來。當(dāng)我爬上寨子對面的大山，再回頭看一眼的時候，我哭了，哭得很傷心。從此，我仿佛失落了很多很多的東西。我多想找回?。∮稚狭松?，在茶林里轉(zhuǎn)呀轉(zhuǎn)，一樣的山，一樣的樹，一樣的花與果，牽引了我無數(shù)童年的回憶。然而，失去的，卻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

啊，我的愛！想不到，我的情，我的夢，就是你清純甜美的迷亂，也是一種燃燒，竟然演繹了無以逆轉(zhuǎn)的命運情夢緣。

最后一小節(jié)，是后來修改時添加的。而前面兩節(jié)，是當(dāng)時寫作散文的感受。

“茶泡”是什么？那是茶樹上長的一種很像水果的空心菌果，開始青色帶紫，顏色濃淡不一，成熟時，就脫掉了外面那層皮，露出潔白發(fā)亮偏乳白的顏色，俗稱“裸皮”?？雌饋?，很有晶瑩玉透的視覺感，吃起來，微甜爽脆，帶有很獨特的菌香野味，很受城鄉(xiāng)孩子的喜愛。更為神奇的是，這種舉世無雙的山果，是美容減肥、輕身健體、益壽延年的最佳選擇。

不過，茶泡裸皮的時候，并不是都這么漂亮。有時候，會脫皮不順利，顯得癩皮癩剮、麻里麻渣。所以，罵人的時候，就有了一個形象的語言：“看你那個癩皮茶泡的樣子哦！”

正是由于茶泡裸皮的特征，每當(dāng)茶泡成熟，蔥郁的茶林里，就會像星星那樣，閃出點點白光。在山野勞動的大人，就會馬上發(fā)現(xiàn)這個一年一度的誆娃娃的消息。

“三月三，要吃茶泡上茶山吔！茶泡沒裸皮，娃娃哭得要不得哦！”這是我記憶中最美的山歌。所以，我激情地寫到：“仙樂般美妙的歌聲，連同樹上那神秘閃爍的白光，編織了我童年朦朧的希望?！?/p>

我的原意是：空心茶泡“神秘閃爍的白光”，是我空洞無用的夢想；而那“朦朧的希望”，卻是需要現(xiàn)實的充實??！這是我美好、希望與痛苦交織的最大原因。

三月三，萬物復(fù)蘇，草木發(fā)新。茶樹的嫩芽，通常是紫紅、水紅和橙黃的顏色，從枝俏成束發(fā)出，根據(jù)發(fā)出時間的先后，顯出濃淡不一的美麗，十分的鮮艷，就象鮮艷葉束的花朵。從此以后，小孩就可以隨時留意大人的消息，看哪里有茶泡，就要立即開始行動。不然，就極可能去晚了，就可能被別的孩子采去了。

茶樹上結(jié)的果子，還有茶葉蔓（瓣，俗稱“蔓”），其實就是美麗如花的鮮嫩茶葉的幻化，看起來，如瓊花玉葉般的美麗。開始結(jié)在枝俏，它的形狀和色澤，也與彩色新葉幾乎一模一樣的鮮艷。到后來成熟，也就會像茶泡一樣的裸皮。通常，一至八瓣不等，只不過，中部厚約三毫米，比茶葉厚多了。所以，肉頭較茶泡厚，吃起來更爽口，菌香野味也顯然濃得多。

這種情況，經(jīng)常發(fā)生在茶林邊緣或稀疏的、茶葉發(fā)新力較強的小茶樹上。成年茶樹，一般發(fā)芽力較差，也就很少能結(jié)出茶葉蔓了。既然它與嫩葉長在一起，顏色也很接近，就不太容易發(fā)現(xiàn)，但是，它的果期，比茶泡長得多。通常，二至四月都還可以采到。

所有這些，都是我的家鄉(xiāng)很獨特的，都很有趣吧！我想，文藝需要相應(yīng)的生活體驗，但卻不是生活的機械翻版，也不象生活那樣細致，已經(jīng)在這里得到了充分的證實了吧？而品嘗茶泡，就成了我心目中最緊要的事，感到必須第一時間向我的朋友介紹。

朋友，來我的家鄉(xiāng)，請按我散文的指示，品嘗茶露蜜，請來茶花盛開的秋天！如果春三月來，這個乳白如玉、菌香濃厚、清甜爽脆、堪稱世界奇珍的茶泡，我一定想法讓大家品嘗一次，還有，那如瓊花玉葉般綻放的茶葉曼——奇珍中的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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