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李興義散文想到的
李興義不是那種靠文字展示才華的作家,雖然他也寫過一些想逗人發(fā)笑的文字。但我還是覺得他的文字似乎還有鈍,是西北人那種實在的用力。才華對作家來講有時也是可怕的,它是把雙刃劍,它既表現(xiàn)在文字上是種敏感和想像力,同時它還意味著作家的惰性和感性。我對這個詞保持警惕。我覺得對于散文作家來說慢是最好的,最好是像動物爬行那樣,心臟和大地貼在一起。那些飛起來的文字,我總擔心它最終會被大地擊得粉碎。我不喜歡那些看起來亮麗、語言張揚,而內心膽怯的文字,散文不是表演,它首先是向著自己內心奔跑并敞開的。我比較傾向于一直在用力的散文,你看不出他有什么才華,或者說他面對語言的時候,他還有漢語的障礙,他不像演說者那樣滔滔不絕,他經(jīng)常停頓下來,看看有哪些是符合自己內心的寫作。
現(xiàn)在的散文太符合散文的規(guī)范,而所謂的創(chuàng)新又不忠實于心靈。當個體性經(jīng)驗被夸張成這個時代精英意識時,我覺得散文必須有向后撤的準備。不是躲閃,而是避讓。多少年后,當煙塵和繁華散盡的時候,有意義的東西就會躍然紙上。李興義散文寫作的意義可能也在這里,他的寫作應該呆在那個地方,寫那個地方的經(jīng)驗,要從靈魂出發(fā)維持生活和身體的尊嚴,建立自己的敘事因素和精神背景。
李興義的散文寫作是要用一個農民的態(tài)度和方法去建一個農民想要得到的房子。比如說《地震震出個奶奶來》結尾那一句:“接住奶奶的錢,我一下感覺我成了個孫子,成了個有奶奶的孫子,我有奶奶了,心里便一陣熱乎。”他把那種樸素的情懷寫得讓人踏實。他可能想過要把這種感情高尚一把,但他卻做一件意料之外的事。用散文去書寫人類共同情感的東西是靠不住的,只有在細微中區(qū)分個體體驗的差別,才能使作家在層疊的生活中突現(xiàn)個人命運的呼吸。李興義在處理這些問題的時候有自己高明的地方,他的經(jīng)驗來自自己生活——在深處的生活——不斷被他踐踏的生活,這才可能留下心靈的印記。
他的思考也是斷續(xù)的,他不是布道者。他的散文寫作表達的是他對散文現(xiàn)狀的不滿,不滿一定要革命嗎?在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中,我看到的卻是一種企穩(wěn)之后的赤腳裸行,他不用裹腳布和裹尸布去做無畏的標新立異。
他的文字在一些人看來可能還需要謀篇布局,但這些人的問題是——用縝密而嚴謹?shù)乃伎夹形?,或者傾向于一種大的架構,去構建日常生活的事,那是知識分子們的紙上談兵。用解說、釋疑、論理,諸多考據(jù)和修辭學正讓散文失去了記事的意義。記事是散文最初的功能,記事也是作家對文字的運用能力,也是說人話的體現(xiàn)。說人話是對讀者最起碼的尊重,作家是要把那些有生命體征的文字紀錄生活的現(xiàn)場,而不是像什么和從意象開始出發(fā)的寫作。這種華麗而不真誠的寫作蒙蔽了漢語粗礪和有質感的品質,使之又回到漢賦似的豐辭縟藻、窮極聲貌的狀態(tài)中去。作家還沒有讓散文真正自由起來,這是由于他們對日常和身邊的事物缺乏深入的理解和把握,在沒有任何難度的碼字游戲里自沉于洋洋得意中。他們的寫作在沒有精神、故鄉(xiāng)、宗教的背景,在沒有憐憫和關懷的情懷中沉淪。散文寫作在逃離了道貌岸然的偽道德之后又陷入光怪陸離后現(xiàn)代技術中。
李興義的散文沒有這些毛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散文究竟需要關心什么?我想從它的背面來談這個問題——它可能最不需要什么。偽知識分子和知道分子對待散文的問題是把散文知識化,他們利用專業(yè)的手段遮掩了散文的關切口和重心訴求。散文不需要裝腔作勢,它只需要在大眾的話語中尋找獨立的思考。它不是裝飾品,它不需要被數(shù)道工序打磨后顯示出的光彩和精致,它需要給人的是暗淡的,絲毫不引人注意的平靜。我覺得散文在抒發(fā)自己個人經(jīng)驗的同時還應該表現(xiàn)自己內心世界的不同點,它可能像在針尖上跳舞,散文是要在雜亂的生活過程中做最有力的表達。
李興義散文關心的問題是什么?
我認為他是在不斷地表達,表達他對自己生活過的地方——他的個人經(jīng)驗和意識——他對那些生與死、大和小、上和下以及對所有悖論的掙脫和無奈。這也許是我們散文要面對的。
是為序。
2008-6-25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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