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秋）

學(xué)期中，因為要為下鄉(xiāng)勞動做準備，我請假回家了一趟。那天下午，正好碰上生產(chǎn)隊里搞“移苗并丘”。于是，我在內(nèi)交生產(chǎn)隊現(xiàn)場親見了一次“移苗并丘”的情形。

我家原來在錦岡社的，怎么會到內(nèi)交生產(chǎn)隊去呢？原來，在1957年冬，農(nóng)業(yè)合作化運動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向高級社發(fā)展。我們?nèi)宕宓膸讉€初級社合并成一個“三峰高級農(nóng)業(yè)合作社”，簡稱“三峰社”。原來的初級社大都變成了生產(chǎn)隊（有些拆分成兩個或三個生產(chǎn)隊）。高級社實行不同于初級社的經(jīng)營管理方式，最重要的是土地收歸集體所有，社員就近組合在一個生產(chǎn)隊里，把在一個社里的土地重新劃片給各生產(chǎn)隊耕作和管理。就在這時，我家也跟其余兩戶一樣，連人帶土地一起割回交椅山下的“內(nèi)交生產(chǎn)隊”。1958年的“公社化”時期，三峰社成為幸福人民公社（后來改為“峰市公社”）峰市管理區(qū)三峰片，內(nèi)交生產(chǎn)隊的建制和名稱保留不變。所以，這時我家已經(jīng)是內(nèi)交生產(chǎn)隊的公社成員了。

還在暑假時，還沒有“公社化”，縣里就召開了一次“三級擴干會”。（即“三級干部擴大會議”的簡稱，以縣、鄉(xiāng)、社三級干部為主，生產(chǎn)隊長也參加。因為是頭一回聽說這種會議的名堂，覺得很新鮮，所以比較有印象。）會議的重要內(nèi)容就是宣傳“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shè)社會主義”的總路線，要“打破常規(guī)”，每畝田的糧食產(chǎn)量要達到一千斤以上。（有些地方的目標是兩千斤。）并且提出“少種、高產(chǎn)、多收”的口號，還有具體的辦法，就是把間作稻“移苗并丘”。當時，我們?nèi)迳鐩]有強調(diào)這樣做。

到晚季即將收成時，已經(jīng)“公社化”了，上級層層壓力下來，生產(chǎn)隊長還被叫去“集中培訓(xùn)，現(xiàn)場參觀”。回來之后，生產(chǎn)隊長召開社員大會，傳達了上級的會議精神，要“堅決實現(xiàn)”糧食產(chǎn)量指標。

社員們聽了，都說：“要在一畝田割出一千多斤谷子，我們從來還沒有見過這么靚的禾?！?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生產(chǎn)隊長說：“上邊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辦法，叫做‘移苗并丘’，產(chǎn)量很快就會上去的?！?/p>

社員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移苗并丘”，不知道怎么搞。隊長說：“明天我們就可以試試看?！庇谑牵犻L就把第二天的工作安排下去：有人帶鋤頭，有人帶畚箕，規(guī)定下午兩點出工，地點在本村上山子。

第二天下午，隊長把社員帶到“上山子”。我因為好奇，也跟著大伙一起去，想看看“移苗并丘”到底怎么個搞法。

隊長指定了一丘形狀比較端方的田，告訴大家把附近田里的稻子，用鋤頭將稻根連泥土帶禾苗一起挖起來，用畚箕挑到這丘田里來。

上山子的田是分散的梯田，中間往往還間雜幾塊農(nóng)地。這丘田位置比較居中，過去社員們收割時，都是把附近的稻子集中到這里來“打粘”（即脫粒）。隊長叫大家把禾苗挑到這丘田，似乎也符合道理。

不過當時的稻子還在灌漿，要再過半個月才會成熟，這個時候動手“移苗”肯定會“傷筋動骨”，社員們于心不忍，遲遲不肯動手。隊長一再催促，大家只好分頭去做。帶鋤頭的鋤稻苗，帶畚箕的挑稻苗，挑到指定的田里。

隊長就在那兒指揮，說：“要把挑過來的稻苗放進禾行空格里，要密密麻麻地排，排得越擠越好?！彼贿呏笓]，還一邊動手往放滿了稻苗的禾行里塞。

干了一會兒，社員們終于忍不住了，邊干邊議論：

“現(xiàn)在這些稻子正處在灌漿期，還要過十天半月以后才能成熟?，F(xiàn)在把它鋤了，傷了它的根，還能灌滿漿嗎？”

“把稻苗都擠在一丘田里，有些曬不到太陽，會不會陰死呀？有的抽不到水分，會不會干死呀？”

“隊長到縣里開了現(xiàn)場會，都說能行，你就放心干吧！”

“行不行，過幾天就知道了?！?/p>

于是，大家又繼續(xù)干。

一會兒，又議論起來。他們擔心，把這丘田里的土都挑走了，以后還能種嗎？所以，鋤稻苗的連帶的土塊鋤得越來越小，挑稻苗的叢數(shù)卻越來越多。

上山子的栽的稻子都是同樣的品種，面積也不大，二三十個人挑了半天，也就把附近幾丘田的稻苗都集中起來了。隊長把挑來的稻苗往這丘田塞得密不透風(fēng)，剛好把一丘田塞滿了。

社員們都圍過來看。

有的搖頭說：“這些稻子肯定要受到影響，以后肯定很多冇①谷?！?/p>

有的問：“這樣子怎樣計算產(chǎn)量？”

隊長說：“就把這丘田用尺子量一下，算出它的畝分，等把這些谷子收起來一稱，就知道它的畝產(chǎn)了。”

我在旁邊說：“這樣算出來的畝產(chǎn)一定很高。”

社員們說：“這都是這上山子一段田的總產(chǎn)量呀，怎么能算這丘田的畝產(chǎn)呢？”

隊長說：“上邊就是教我們這樣做的，這樣算的。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們生產(chǎn)隊就會落在人家后面，就會被插上‘白旗’，在全社人民面前丟臉呀！還會拖公社的后腿呢！”

“哦——，是這樣！”大家這才恍然大悟。

收工了。下午大家又像往常一樣出工，生產(chǎn)隊自己該怎么做的事情還是怎么做。上山子的那丘田就留在那兒，當作“移苗并丘”的試驗田，準備到時候讓社里來“現(xiàn)場驗收”。因為社員們知道，那塊田只是拿來做樣子的，那丘田的產(chǎn)量是準備拿來吹牛的，千萬不可當真！

后來的事實證明，群眾的心里最明白，這是一種“瞎指揮”的錯誤行為，糟蹋了禾苗，造成了糧食減產(chǎn)。同時盛行的“浮夸風(fēng)”，最后造成了后來的嚴重缺糧，使三年困難時期“雪上加霜”。

【注】①冇，客家話讀pàng，冇谷，干癟的、不飽滿的稻谷。

2010-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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