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外，豐寧鳳山算得上是一座有名氣的古鎮(zhèn)。說是古鎮(zhèn)，其實并不很古老，和中原或江南那些上千年甚至幾千年的市鎮(zhèn)相比，幾百年的它不過是個小兄弟。然而，從清代到民國、從四旗廳到豐寧縣，它作了近兩百年的縣城，這無疑是一段非常顯赫的事情。解放后，它把縣城這個位置讓給了鄰居，自己則恬然歸隱了?；蛟S正是這種原因，小鎮(zhèn)保存了許多古樸，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fā)顯得古意濃冽。

這里是冀北山中的一個小盆地，東、西、北幾趟川兒的牤牛河、白翅河及支流在這里匯集，滋潤著深厚的黃土層。幾條川中的道路也在這里交叉，而后通向四面八方。在純粹以農(nóng)耕為主的時代，這些就是使它成為繁華集鎮(zhèn)的全部理由。除此之外，它還是一個景致優(yōu)美的地方：東有元寶山，南有馬鞍山，東南有廣靈山，個個形如其名，細膩逼真。廣靈山有一塊巨石生成鳳凰形狀，昂首展翅，活靈活現(xiàn)，鳳山這個名字就來自于這只呼之欲飛的鳳凰。北山造型不奇，卻是離鎮(zhèn)子最近的，山腰原有一座氣勢恢宏的寶蓋寺，現(xiàn)已無蹤跡，尚存的是僧人的墓地，幾十座磚塔雜然成陳于一個山坳里，殘破凋零間隱現(xiàn)著昔日的輝煌。鎮(zhèn)子上現(xiàn)存最古老的建筑，是那座有著“口外第一樓”美譽的鳳山戲樓，始建于雍正年間，重修于晚清。畫棟雕梁、翹角飛檐浮于斑駁的蒼桑中，一陣陣輕風(fēng)搖響檐頭的風(fēng)鈴，聲音蒼老急切，不知抒發(fā)的是怎樣的情懷。樓前是寬闊的廣場，對面是關(guān)帝廟，旁邊是小川小學(xué)，以詩人郭小川的名字命名，在當?shù)厥且凰苡忻麣夂陀绊懙膶W(xué)校。由此讓我想到鎮(zhèn)上另一所學(xué)校，它顯得更加古樸：校園是舊豐寧的縣衙，二十年前仍是石獅分立、朱門對開，它的東南面是當年聲名遠播的鳳山書院和文昌祠。書院已不存在，其舊址建起了學(xué)生宿舍，文昌祠的舊屋則改成了食堂……幾十年來，一批批學(xué)子就讀在這里，沐浴著昔日的文氣和輝煌，一步步踏上人生之路。我曾有幸在那里讀書，每每追憶那段日子，總要情不自禁地自豪一番。

鳳山的古意，絕不僅僅限于一座戲樓，兩所學(xué)校，隨便行于市井，都能體味到它的存在。古老窄曲的街巷，伸開雙臂即可碰到兩旁的墻壁，百年以上的老宅隨處可見，玲瓏雅致的門樓、細膩生動的磚雕、古樸凝重的房屋散射出一股股巨大的魅力，仿佛要把人的心房拉入昨日的天空。那座大車店，是舊日鄉(xiāng)間旅店的縮影，院子大、有畜棚，專借趕車拉腳的停車住宿。不難想象，每到晚間的店里，孤寂的身影映著如豆的燈光，墻草萋萋，瓦菲迎風(fēng)抖動，羈旅在外的人心情是何等的壓抑。還有鄉(xiāng)間的清真寺和鄉(xiāng)間的天主教堂。天主教堂緊閉大門，高大別致的歐式建筑散發(fā)著神秘。清真寺乃是回民兄弟活動場所，每到重大節(jié)日，總要熱鬧一番。建筑以外的鄉(xiāng)間，還有兩種值得稱道的東西，那就是剪紙和花會?；〞抢习傩者^年的一種慶賀方式，龍燈旱船、歌舞雜技都有，雖無精妙奇絕的功夫，卻是古韻濃重，沁人心扉，是一種近乎原始的鄉(xiāng)間藝術(shù)。同這花會一樣，鳳山的剪紙也是一種大眾藝術(shù)，而不是少數(shù)成家成名者的得意創(chuàng)作。十里八村的老百姓，從六七十歲的老人到二十幾歲的年輕后生，許多人都能在這上面露一手兒。令人驚訝的是，有的老人一個字都不認識，竟能剪出帶有“連年有余”“吉慶有余”一類字樣的窗花來，而且這些字頗有功力。在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沒有矯揉造作的創(chuàng)意，有的只是對最美好事物的最自然的記憶，因此剪出了這神奇的窗花。

古老的小鎮(zhèn)和古樸的民風(fēng)，孕育出一代代淳樸的人。雖處于古鎮(zhèn)之中，這里的人卻沒有多少懷舊情節(jié)，很少有人因為這里是舊縣城而自豪，更多的則是把許多平凡的小事做得紅紅火火：幼年在鄉(xiāng)下，門外推著車子收破爛的、換油鹽的十有八九都是鳳山人；今天在縣城，來自鳳山的燒餅、豆腐腦兒是小吃中叫得響的“名牌兒”。就是憑借這些許多人不屑于做的小行當，他們中眾多的人家都成了殷實的富戶。如此的環(huán)境和如此的精神，使得這個小鎮(zhèn)出過不少有一定名氣和影響的人物，詩人郭小川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出生在鎮(zhèn)里的一座老宅里，并從這里走出去，走向文壇，成為一顆耀眼的詩星。

長時間，我一直在想，這座幾百年的小鎮(zhèn)，就像是一曲永遠唱不完聽不厭的歌兒，它認認真真地保存了自己的過去，踏踏實實地續(xù)寫著新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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