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青瓷碗沿凝結(jié)成霜時，我總疑心時光是液態(tài)的。它比水銀更懂得迂回，總在指縫間蜿蜒成蛇形的溪流，等你驚覺掌心微涼，暮色已如墨汁滲入窗欞。那些被浸透的黃昏總讓我想起舊絹帕上褪色的胭脂，紅珊瑚在深海緩慢氧化，或者一枚琥珀在樹脂里沉睡了億萬年的振翅聲。

暗夜確實像穿黑絲絨的舞者。她旋轉(zhuǎn)時裙裾掃過的空氣里，漂浮著被碾碎的光塵。我常看見童年的螢火蟲卡在記憶褶皺處，翅膀上沾著露水和牽?；ǖ膰@息；少年時代的情書碎成紙鳶，在數(shù)學(xué)課拋物線軌跡里忽明忽暗；而那些滾燙的誓言，早已風(fēng)化成巖層里微紅的鐵銹。

歲月盜走這些碎片時，總不忘往我枕邊放幾粒星光的碎鉆。

掌紋深處藏著微型峽谷。當(dāng)月光以三十萬公里每秒的流速漫過溝壑，指紋的螺紋便化作留聲機(jī)的密紋。我聽見1999年梧桐葉墜落的速度，2008年雨水敲打鐵皮屋頂?shù)那蟹忠簦€有去年冬天第一片雪親吻睫毛的休止符。這些聲音在骨縫里釀成梅子酒，某個恍惚的瞬間突然涌上喉頭，酸澀得讓人眼眶發(fā)脹。

原來時光始終在歌唱。它把母親納鞋底的棉線紡成五線譜，讓父親搗鎬和耙子的叮咚聲長出和弦，將我激揚鍵盤時揚起的風(fēng)都譜成副歌。當(dāng)我豪邁地走在銀杏翻涌的濱江大道，飄落的每一枚金箔都是光陰的顫音——此刻的沉默，恰是永恒交響樂最恢宏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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