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fā)
有一次和老張去壽光出差,白天閑來無事,老張說,頭發(fā)有些長了,去理理發(fā)吧。
我說,頭發(fā)最好不要隨便理,有可能不是你想要的樣子。
老張說,沒事,我就是讓他剪短一些,回天津再理就太長了。
拗不過他,我隨他走了出去。
老張是我多年的朋友,天津人,中等個,微胖,前額頭發(fā)已稀疏,露出大片的開闊地,頭頂稍微密集一些。
出賓館走不遠,快到人民廣場的時候,看到一家理發(fā)店,店面不大,十來個平房,里面一個轉椅,一組沙發(fā),一個多功能洗手盆。(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店老板兼美發(fā)師是一個小伙子,三十來歲,身材勻稱,衣著打扮利索,很精干的樣子,見我們進門,大聲招呼著。
坐定后,老張給他說剪短一點,小伙子爽快的答應著,然后主動和老張攀談起來,問他哪里的?平時都在哪里理?
老張說,我是天津的,平時都在家附近一家理發(fā)店理。
說起天津,小伙子來了興趣,問長問短,從天津的風土人情又聊到當今天下大勢,越聊越熱絡,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熱聊的空擋,老張?zhí)ь^一看,頭頂的頭發(fā)突然消失不見了,悚然一驚,接著有些惱怒的對小伙子說,你凈給我扯些沒用的,你看你都理的些啥啊?
小伙子有些愕然,低頭看了看,笑著說,不是理短一些嗎?老張說,你這哪是理短,分明就是給理沒了。
坐在一旁,我邊聽邊想笑,我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因為每個人對理短的概念不一樣,有時操作上“差之毫厘”,感官上真的可以“謬之千里”,認知如此清晰,是因為我也犯過同樣的錯誤。
那是去年春天去江西上饒。
走之前頭發(fā)就有些長了,但屬于可理可不理,當時時間有些緊張,就沒去理。
去上饒是為了看辛棄疾故居,辛棄疾退隱江湖后,在信州的城北蓋了一座別墅,和七位妻妾,十幾個孩子住在那里,每日或“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或“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或“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悠游自在長達十年之久。
那時的上饒還被稱作“信州”。
信州取名于信江,信江呈東西走向,橫穿市區(qū),河道很寬,水量充沛,儼然一條大江,沿岸植有很多樟樹,三角梅,楓樹等,樹冠很大,樹影婆娑,下有石桌,石凳,石椅,很多老人在此聚集,三三兩兩,唱歌跳舞,打牌釣魚,一派休閑風光。
岸邊不遠有個信江書院,始建于康熙三十三年,是清代江右四大書院之一,現在布置為當地名人書法展覽,書院面積不大,很快就看完了,往回走時,在一邊等公交車,車遲遲不來,閑來無聊,往左右一看,身后是一家理發(fā)店,潛意識里有理發(fā)的念頭,遂信步走進去。
里面有些凌亂,不像是營業(yè)的樣子,兩個小伙子正忙著收拾,轉身離開時,其中一個喊住了我,得知我想理發(fā),臉上立刻綻放出春天般的笑容,說他們明天才開業(yè),我是他的第一個客人,千萬要成全他。
“聽人勸吃飽飯”,我一猶豫就留了下來。
東西都是新的,椅子,推子,剪子等,甚至還沒開封,聞著有一股新鮮的金屬味道,皮革味道,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但愿人不是“新”的,我暗暗禱告。
小伙子問我理什么發(fā)型?我說毛寸。
小伙子一剪子下去,我就知道壞了,我臆想中的毛寸是兩邊短,中間略長,但他一下將頭頂的頭發(fā)幾乎給推平了,看著于事無補,索性閉目養(yǎng)神,隨他去吧。
當小伙子說好的時候,我睜開眼,呈現在眼前的幾乎是一個光頭,大片的青皮裸露,只在頭頂有短短的頭發(fā)茬。
小伙子問我怎么樣?還能怎么樣?很好,我做出滿意狀的樣子,小伙子也很激動,一個勁的說,歡迎再來,我心想,這輩子不會再來了,兩個人打躬作揖,功德圓滿的把我送出屋外。
同樣的事情今年在武威又發(fā)生過一次,但效果要好得多。
去武威是為了尋古,武威又稱“涼州”,河西走廊四郡之一,絲綢之路上重要節(jié)點,兩漢到南北朝時,地位最為顯赫,出了很多牛人,比如禍亂華夏,改變東漢歷史進程的董卓,李傕,曹操的頂級謀士之一賈詡,建立前涼國的張軌,漢武帝臨終托孤的匈奴王子金日磾,更有一代宗教大師鳩摩羅什,客居涼州十七年,弘法并翻譯了眾多經書,是中國佛教史上泰山北斗級的人物。
現在最為世人熟知的中國旅游標志,“馬踏飛燕”青銅器雕像,就是出自武威的“雷臺漢墓”。
武威的文廟也很有名,當年五胡亂華,中原大地戰(zhàn)火紛起,人頭落地,生命被踐踏如泥,士人紛紛逃避,或南下建康,或北上遼東,或遠走河西走廊,武威便成為了一個避風港,保留并延續(xù)了華夏民族的一絲文脈。
現在的文廟體量很大,里面亭臺樓閣甚多,文廟前的廣場則成為老人扎堆的地方,每天清晨,傍晚,數百的老人聚在那里,很是壯觀熱鬧。
從文廟出來,步行幾百米,前往公交站牌,沿街為商鋪,一個接一個,密密匝匝,雖不見生意有多興隆,但也沒見關門歇業(yè)的,隨意的看下去,就看到了一家理發(fā)店,從外面看,規(guī)模不小,裝修也上檔次,理發(fā)師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顧客更是清一色女人,本不想進去,潛意識里,做女人生意的理發(fā)店,價格大都不菲,但偏偏在門口貼了一張價碼表,理發(fā)也就二十元,一猶豫就走了進去。
從洗頭環(huán)節(jié)開始,我就知道來對了。
女人的手很輕柔,從頭頂往下梳理,力度恰到好處,感覺麻麻的,酥酥的,癢癢的,仿佛毛細血管瞬間暢通,細胞在里面快樂的游走,怪不得過去的有錢人都要買丫鬟,確實舒服,三五分鐘后才沖洗。
不僅洗發(fā)好,理發(fā)更好,女人氣定神閑,動作麻利,剪子上下翻飛,頭發(fā)紛紛落地,那一刻不禁讓我想到了蘇軾的一首《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牛衣古柳賣黃瓜”。
將頭頂打磨得差不多后,再用電推將兩邊清理干凈,對鏡自攬,沒有了蓬亂的,風中飄零的灰白發(fā),鏡中的人仿佛年輕了十歲,不僅完全符合,甚至超出自己的期許,我情不自禁的對她說,理的真不錯,旁邊一個貼著面膜,正在做美容的女人接口說,那是,這是家開了二十多年的老店。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我在家時常去的一家理發(fā)店,理發(fā)的手藝沒得說,就是洗發(fā)太過于敷衍。
洗頭的是老板娘,三十來歲,個不高,有些姿色,走路慵懶,腰肢一扭一扭的,指甲涂得猩紅,洗頭時打上肥皂,根本不沾手指,直接放水沖洗。
老板娘手上偷工減料,嘴上卻不得閑,她告訴我,家是棗莊的,父親兄弟四人,其他都生的兒子,偏他父親生了仨女兒,在農村里便受歧視,但現在,四兄弟中只有他父親活的最滋潤,閨女都孝順,經?;厝?,每次回去都大包小包的,幾個叔伯則一個中風,一個小腦萎縮,一個和兒子是仇家,老死不相往來。
前幾天她回去看她大伯,帶了很多東西,她大伯嘴眼歪斜,說話漏風,吱吱呀呀,不知道說些什么,但那眼神,那意味,明顯有一種感激和羨慕的成分。
我聽著,不時附和幾句,這樣的情況在農村并不鮮見,雖然對她的服務有些不滿意,但對她的話聊倒有些滿意。
我在這家店辦的卡,充值三百,理十二次,算下來單次二十五,父親以前都是去超市理發(fā),十塊錢,只理不洗,后來在我的勸說下,父親來過這一次,但也只有一次,便不再去了,問他原因,父親說,那女的洗頭太潦草了,多花十幾塊錢不合算。
再過幾年,等我的頭發(fā)和父親一樣“地方包圍中央”了,我也要考慮更換門庭,畢竟,話聊不能當飯吃,而省下了的十幾塊錢,可以喝兩瓶啤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