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鴨吉坡睡美人

仲秋雙休日,我終于踏上了去古峰鎮(zhèn)(雪峰鎮(zhèn))鴨吉坡的行程。組織者劉有緣,洪江市寶慶商會(huì)秘書長,早年下放鴨吉坡。說起他那些刻骨銘心的知青事,他如數(shù)家珍,怎么也說不煩。
也許90、00后,對吃肉,沒啥感覺,一日三餐必須的。但有緣,卻把一斤肉,嵌入了骨髓。
在那肉食緊張的年代,一次機(jī)緣巧合,有緣遇見了鴨吉坡的唐玉平,稱著一斤五花肉,開玩笑道:“玉平,今天到你家吃肉去?!币痪浜芷匠5耐嫘υ?,卻沒料唐認(rèn)真了,說:“好,到我家去,一起吃肉?!别囸捸澴斓挠芯墸€真跟了去。初見他下堂(嫂子下嫁弟弟)的媳婦,穿著碎花噶幾布(棉織品俗稱),一身素雅,賢惠而貌美,特別好客。有緣和玉平坐火塘旁,煙熏火燎的,喝著米酒,硬生生把那斤五花肉吃了。
時(shí)隔50年,有緣依然清晰記得,玉平嫂子,那時(shí)剛度過了她人生中一段最悲痛、最傷心的日子。她還是個(gè)新媳婦,人很漂亮。說起她前夫,玉平也常常嘆息。哥哥參加了抗美援朝,經(jīng)歷了槍林彈雨,復(fù)員后,在家鄉(xiāng)也是位非常熱心能干的棒小伙。新婚不久,卻因一場意外,犧牲在修橋工地。鴨吉坡人,說起他當(dāng)時(shí)那慘狀,無不唏噓落淚。
鴨吉坡,離古峰鎮(zhèn)不遠(yuǎn),如沒村牌標(biāo)志,你根本找不著它。它在一狹縫里,一入村道,就沿蘭溪迤邐馳行。我們一行五人,尹總,有緣,慶平和我夫妻倆。
在來鴨吉坡之前,有緣不止一次地給我介紹鴨吉坡人形山,說那里民風(fēng)淳樸,村民傍人形山而居。我也不止一次地想象著那山模樣,什么“國字臉”,“瓜子臉”,抑或“歪腳歪眼”,甚至,幻想到了敦煌壁畫里的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山上樹木蔥榮,山形如人,栩栩如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當(dāng)車停在了人形山腳,有緣說,你們看看,村民都住這。我頓時(shí)就納悶,住房確實(shí)在山腳,但那山,我怎么也看不出人形,頗為失望,也許“只緣身在此山中?”
迎我們的唐守福,見我疑惑,這人形山哪里也不像人形,就指著山坡上他家說:“到我家去看,待會(huì)兒,你就知道了?!边@讓我很期待,也很迫切。
守福家到了,他讓我站中堂前,再看那山。我眼前瞬現(xiàn)一“睡美人”,說不出地興奮,包裹著我的周身。的確,那山太像“人形”了,而不是我想象中的人首狀。她那滿頭青絲,瀑布似的,青油油的朝古峰鎮(zhèn)披散開去;她那頭部,五官輪廓分明,睫毛清晰;她那胸部,凹凸有致,分明就是一位富有青春活力的成熟美人。她那裙擺褶皺,紋理清晰。我用手機(jī)攝影,那美人睡姿更優(yōu)雅,更靚麗,睡相更甜。妻與同行者,也無不感嘆!守福補(bǔ)充道:“人形山,在古峰鎮(zhèn)上望,形如轎夫背(影),峰似轎頂;如在深渡冮三望坡望,鴨吉坡也類人形……”我聽著,陷于了深深的沉思,這與我在廬山,見到的偉人山一樣,輪廓分外清晰。
俄而,守福告訴我,于油菜灣,看人形山,其輪廓更加清晰。此時(shí)正午,火辣辣的太陽,特毒。同行者,怕熱,不想動(dòng)??晌疫€是欣然接受了守福熱情相邀,戴一斗笠,跟在他身后,往油菜灣爬。山很陡,他不時(shí)提醒我,別摔下去。山頂稍平,人形山的確更清晰了,但我心中“咯噔”一下,打了個(gè)寒顫。妻來電話,也欲一觀,我蜿蜒相拒,說“天熱難耐,與下面所見,沒啥兩樣。”其實(shí),我心里有些許自私,要讓“睡美人”美好靚麗的形象,永駐妻心里。
守福指著人形山頭部說:“如在她后腦勺,修一亭,供大家休閑,該多好??!”
我立馬回應(yīng),那里修亭,可能會(huì)破壞人形。如亭似發(fā)卡,也許能增其美麗。因此不能盲目設(shè)亭,要修,也須精心設(shè)計(jì)。
我心還在隱隱作痛,我心中青春靚麗的“睡美人”,瞬間變成了久臥病榻,容顏枯萎,肚子脹氣的老嫗。她原有的美睫,嘴鼻,都成了頭發(fā)。發(fā)絲枯澀,淡黃脫落;臉型瘦小,枯癟寡黃(久未雨,山有些黃);身體羸弱,枯瘦如柴。我看了會(huì)兒,心想,很多美好的事,朦朧中,如霧里看花,甚美。一旦清晰了,反而有了瑕疵,會(huì)破壞掉最初的美好印象。
下山灣,妻怪我,沒帶上她。問我看的怎樣?我說,還不如守福家觀到的“睡美人”。
路上,守福還告訴我一人形山的傳說。
一日,秋高氣爽,白云悠悠,一行人朝古峰鎮(zhèn)方向走。那官人模樣的,乃寶慶巡撫曾元祥,騎高頭大馬,在眾人簇?fù)硐拢七姸?。他們從深渡江來,于三望沖,見鴨吉坡,巡撫大驚,吩咐師爺曾遠(yuǎn)非,原地休息。一行人,席地樹蔭下,或立或坐。曾遠(yuǎn)非,搖著紙扇,之巡撫馬前,把折扇一收,象征性的攙元祥下馬。元祥指著鴨吉坡,對遠(yuǎn)非說:“瞧瞧,那山生得好,像個(gè)“睡美人”。你看,她那眉眼、容顏,那瀑布似的長發(fā),還有那裙擺,那睡姿,莫不安詳如貴婦。遠(yuǎn)非啊,這里一定要出大人物!”
遠(yuǎn)非本就是個(gè)圓滑之人,見元祥這么一說,再仔細(xì)瞅瞅那山,附和道:“大人好眼力,那山像極了‘睡美人’,如妃嬪仙娥,這里恐怕要出貴婦人了?!?/p>
巡撫擺擺手,不大認(rèn)同師爺?shù)挠^點(diǎn),說:“不,不,不,這里一定要出大人物,而不是貴婦人。我們還是走走,再看看這的風(fēng)水。”一行人之巖坳幾,巡撫又下馬,仔細(xì)觀察“人形山”,感慨道:“這地方一定會(huì)出大人物?!睅煚旑~頭滲汗,在巡撫面前使勁搖扇,溜須拍馬道:“好一座人形山,好一個(gè)‘睡美人’,一旦蘇醒,這地方將名噪一時(shí),轟動(dòng)天下?!睅讉€(gè)隨從,見巡撫師爺盛贊“人形山”,他們也在竊竊私語:“大人,不愧是大人。除精通天文地理,還通曉易經(jīng)術(shù),真了不得?。 ?/p>
過了巖坳幾,巡撫派師爺前去打聽,此地叫啥名?師爺氣喘吁吁回來,告訴巡撫說:“大人,此地叫‘蘭溪沖’,當(dāng)?shù)匾蕴m姓為主。那‘人形山’,叫‘鴨吉坡’,松樹高大林立?!毖矒崴尖猓骸昂靡粋€(gè)鴨吉坡,好美的人形山,將來一定會(huì)出大官!”無意間,他俯視小溪,溪淺而小魚成群。魚,個(gè)頭不大,筷子嘴大小,他驚愕:“咋就這般大?難道是小黃花魚,‘欠生根’(魚名)?”正好,一些鄉(xiāng)民見官人一行,出來看熱鬧。一膽大的后生,離官員較近,師爺叫他近前說話。
后生近前,言語倒清爽,告訴巡撫:“這魚,長不大,繁殖能力強(qiáng),在蘭溪一群群的。它不是大人說的什么黃花魚,‘欠生根’,到目前為止,還沒名字呢?!毖矒岢了?,這么美的鴨吉坡,這么美的“睡美人”,這魚也不能沒好聽的名字啊!于是他告訴后生,我給魚兒起個(gè)名,如何?
后生聽了,自然高興,巡撫脫口而出:“諾嘉魚。”師爺聞言拍掌叫好,說:“諾嘉魚,這名字好聽,含義深邃!”后生懵懂了,音是聽明白了,但“諾嘉魚,意思不明白?”遠(yuǎn)非見后生一臉蒙圈,解釋道:“嘉魚,知道嗎?就是好魚。諾,就是大人給起名的,‘一諾千金’之意?!毖矒犷h首。師爺見后生憨厚,還打賞了他。
一路,山莫不象形,栩栩如生。他們過牛形山,鳳形山,龍形山,一路贊嘆不已。出了蘭溪沖,離古峰鎮(zhèn)不遠(yuǎn),回眸人形山,巡撫感嘆道:“好美的一座山,可惜了。在大坪,山是轎夫的背,峰像轎頂。他腦海立刻回放沿途景致,得出新結(jié)論:蘭溪沖,出不了大人物?!?/p>
曾師爺,在給巡撫搖扇時(shí),愕然了:“大人,我就納悶,我們一路過蘭溪沖,你高興的贊了一路,說什么,這里一定要出大人物。怎么出了蘭溪沖,又說出不了大人物?”巡撫見師爺一頭霧水,叫大家原地休息,與師爺站樹蔭下,指著人形山說:“還記得在深渡江三望沖見到的人形嗎?”
“記得,記得,你在那,叫大家稍作休息,手指人形山,告訴我們說:‘好美的人形山?。 ?dāng)時(shí),大家朝你手指的方向看,確實(shí)是座好美的人形山。大家嘰嘰喳喳還議論開了?!睅煚旛久寄?,語氣緩和道。
巡撫一口寶慶話:“在三望沖,我們見到的人形,模樣兒娟秀,輪廓分明,妙不可言;在蘭溪沖,我一路觀望,盛贊‘睡美人’,說這里一定要出大人物??僧?dāng)我們快到古峰鎮(zhèn),回望之,見到的人形,卻是轎夫背,還隱露轎頂……”
師爺,不愧是師爺,笑瞇瞇的,把折扇“嘩”的收起,輕輕地敲在左手虎口,瞅了眼巡撫,又望望那人形山,說:“我明白了,原來這美人兒,只是過路小憩的‘睡美人’,根本就不是本地人?!?/p>
巡撫神情凝重,瞅著師爺,又道:“看到了大坪溪嗎?”
師爺又懵懂了,滿臉疑惑,折扇還握在手里,語氣似在詢問:“看到了,難道這里還有什么玄機(jī)?”巡撫遺憾道:“大坪溪,沖擊著‘人形山’,這里還能出大人物嗎?再說,那美人,也只是過客,并非本地人。不過,蘭溪沖風(fēng)物閑美,民風(fēng)淳樸,是個(gè)宜居的好地方?!贝藭r(shí),日落西山,彤云在人形山上,熠熠生輝。巡撫上了馬,沒揚(yáng)鞭,一行人隨其后,緩緩地朝不遠(yuǎn)處的古峰鎮(zhèn)走……
蘭溪沖,原住戶大多姓蘭。后開封晉陽唐姓,于宋元時(shí)遷徙至此。從此唐姓,也成了蘭溪沖的大戶。
蘭溪,一條小小的溪水,養(yǎng)育了蘭、唐兩大姓。自縫隙入,沖(峽谷),狹長綿延幾公里,左拐,又沖幾里,真如村民所說,咱就是沖沖里的人。
有緣已年過花甲,快入古稀了,至今仍舊懷念那段蘭溪沖“知青”日子。
他高中一畢業(yè),就下放到“蘭溪沖”。父母住大坪街上,城鎮(zhèn)居民。由于當(dāng)時(shí)母親屬“地主”成分,不少同齡人,常用鄙視的眼光瞅他,為此他內(nèi)心很自卑。他知道,背后還有人叫他“地主崽子”。這讓有緣很傷心,那時(shí)他還只是個(gè)孩子。他稚嫩的心,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精神打擊,一度想掙脫那“牢籠”,飛到那沒有鄙視,沒有謾罵,能自由自在翱翔的天空。
高中畢業(yè)那年暑假,父親突然拉著有緣的手,告訴他:“娃啊,如今你也高中畢業(yè)了,也是青年人了。街道辦來了通知,安排你下放到蘭溪沖。你要好好的去向貧下中農(nóng)學(xué)習(xí)。”
有緣早就想飛出這“牢籠”般的古峰鎮(zhèn),不想再看到母親,掛著三尺長的牌子游街。雖說母親家是地主,但母親嫁給父親,才十六歲??!
去蘭溪沖那天,天空,萬里無云,碧藍(lán)的沒一絲白云。有緣背著背包,拿著換洗的衣服,朝蘭溪沖走……在那,他度過了幾年,沒歧視,沒鄙夷,自在快樂的“知青”日子。
有緣打開車窗,與親人般的蘭溪人,揮手告別。此時(shí),天空有些灰暗,蘭溪離我們越離越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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