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奶奶(五)來了個沒送信的客
來了個沒送信的客
“我上賬,二十塊錢,一刀紙?!蔽液吞K會計正在閑聊,賬桌前站了個年輕人,和我年齡相仿,中等個頭,鐵紅臉膛,上身是一件隱約能看出本色來的文化衫,前面印著“彩山特曲”,不用轉身我就知道后面是“喝了彩山酒,好運天天有”,這種衫子是縣酒廠的贈品,喝一箱贈一件,在鄉(xiāng)下十分普及。腳下是雙黃膠腳,被泥水還是汗水浸透了,鞋幫和鞋底已有了分家的跡象。我一細瞧,發(fā)現(xiàn)認識,是前學的謝應長,我的初中同學,初中畢業(yè)后上了兩年職業(yè)中專便回家干建筑隊,我們要有近十年沒見過面了。我站起來想和他握手,他卻閃了閃,說“剛從工地上回來,手上臟著哩,你在這兒幫忙?”我點頭,不顧蘇會計的眼色從桌上拿煙遞給應長,問他:“不是沒給你們送信嗎,你怎么也來了?”應長接過煙,放在鼻子下聞了聞,說:“這煙不錯。我在你們村東頭老王家蓋屋哩,昨天聽說了,回去問俺爹,俺爹說俺爺爺死的時候沈奶奶上了二十塊錢一刀紙,現(xiàn)在她老了,我們也上二十塊錢一刀紙。你給記上吧,我還要回工地,也不進去祭了。”我把他爹的名字和禮金寫在賬本上,將二十塊錢放在蘇會計的錢盒子里,應長對我憨憨一笑,就拖著他那快要分家的黃膠鞋走了,全然沒顧蘇會計鄙夷的臉色,也許他根本就看到。
謝應長是沈家大老思孝老婆的侄子,上初中的時候和我同桌,當時家境貧寒,身材瘦長,有調皮的同學便給他起外號叫“香腸”,謝應長,謝應長—香腸,瑯瑯上口,一下子便在同學們中流傳開來。十年過后,香腸變胖了,但憨厚木訥的樣子依舊,所以我一眼便認了出來。正當我沉浸在對初中生活美好回憶中時,蘇會計對著我咳嗽了一聲,對我說:“這是你的同學呀,我看著不大夠成(智商低),和他爹差不多。”這個其實不用蘇會計介紹,我是知道的,香腸的爹是用的妺妺換的媳婦,香腸的姑便是思孝的媳婦,當時農(nóng)村普遍的做法是三換親,思孝的姐姐嫁到了界牌村,界牌村思孝的姐夫的妹妹便嫁到前學,生下了香腸。凡是靠換親找媳婦的,要么是身體殘疾,要么是家境貧寒,要么是名聲不好的。在思孝他們這個換親來說,這幾家都夠窮的,誰也嫌不著誰,身體方面呢,思孝是矮子,香腸的爹是個半憨,思孝的姐夫是個聾子,也算各有短長。但三個姑娘卻都長得好人物,特別是思孝的老婆,不僅人物長得俏生,而且性格風流,所以后來出了很多故事,這也是為什么蘇會計對謝家的人十二分的瞧不起的緣故。
蘇會計對我說:“你這同學八成連玉溪煙見都沒見過,他能吸出好孬來!二十塊錢,他奶奶都死了十年了,那時的二十塊錢和現(xiàn)在的二十塊錢能一樣?憨子爹生憨兒,什么年代也錯不了?!蔽也缓媒铀脑捒?,因為畢竟是我的同學,不能跟著他一塊編排人家,便想岔開話題,說:“畢竟他姑都跑了,這親戚不倫不類的,而且按思孝的意思,不是連喪也不給人家報嗎?!碧K會計說:“話是這樣說,但事不能這樣辦,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他們是沒臉再來了?!?/p>
聽著蘇會計說話,我的思緒回到了不知是哪一年一個冬天的凌晨,我正在熟睡中,忽然被一陣咚咚的砸門聲驚醒,我之所以用砸而不是敲,實在是因為那聲音太響了,伴隨著門響的是我家及鄰居家狗的嘶咬聲。我掖了掖被角,聽到睡在外間的父親起來去開門,一邊喝斥著狗,一邊和外邊的人對話,外邊的人說話卻很輕,我豎起耳朵,方才聽到是一老一少兩個人,老的是個婦人,少的是男的。父親將他們讓進屋里,說話漸漸清晰起來,但聽得出,這二人仍然壓低著嗓子,或許是怕影響了我們家人休息,又或許是說的事情不想讓別人知道,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便故作沉睡,連咳嗽也不發(fā)一聲。
年老聲音低低的說:“他大哥(這是我們這兒長一輩的人對下一輩人的稱呼方式),思孝已經(jīng)把這事辦下了,我已經(jīng)沒法子了,你給拿個主意吧”?!按蟾?,我把這個婊子娘們的鼻子割下來了,讓她和人家相好,讓她出不去門?!蹦晟俨恢p重,聲音有些抬高。我聽出來,是沈奶奶和他的大兒子思孝,驚得差點喊出來,這是犯法的事呀,要判刑的!但我壓抑住沖動,把頭貼在墻壁上,繼續(xù)聽。外間傳來了父親吱吱的抽煙聲,看來父親也知道這事難辦,沒有急于表態(tài),沈奶奶又補充道“傷我已經(jīng)給她包好了,思孝已經(jīng)把她綁起來了,她臨時跑不了”。父親吱吱的抽煙聲仍在繼續(xù),還是沒有說話。沉寂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見不表態(tài)不是辦法,父親只好把煙袋磕了磕,說:“她如果真跑了,是好事,說明她想不到去報警。如果她不跑,找個明白的,死活要報警,思孝沒三年出不來。”見這娘倆并沒反駁的意思,知道這娘倆已是人慌無智,父親繼續(xù)說道:“你既然知道她外邊有人了,不會有心跟你了,就別再強求了,法律上的事你們不清楚,幸好她也不清楚,嚇唬嚇唬把她放走吧?!鄙蚰棠掏A税腠懻f道:“有這么嚴重?”父親說:“還有更嚴重的,前學她娘家的人都半半憨憨的,知道后不一定不把思孝打個好歹的,這一層不知你們想過沒有?她偷人沒理,但你毀她容,這就過了。怎么辦,你們自己商量吧?!庇诌^了一會兒,是這娘倆告辭的聲音,狗咬的聲音,然后是父親關門的聲音,一陣困襲來,我睡了過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第二天,街面上就傳開了,思孝的老婆跑了,然后是思孝帶著孩子到處找媳婦。但蘇會計說的沒鼻子的又和老二的媳婦一起去后學疵媒的事,我卻是第一次聽說,也許是思孝身量矮小,又心慌手亂,并不曾將其鼻子完全割下,也不一定,但我從來再沒有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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