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杪屐千里
秋杪屐千里
在菱角成熟的時候,來到了嘉興。南湖的大門外,大小攤點旁的鍋灶里,正煮著剛從湖里采來的,肥白的菱角。踏進大門,岸邊的最顯眼處,停放著那艘久負盛名的一大紀念船。人們長久地在這里駐足瞻念。
小島上的煙雨樓,孤寂古雅,羅蔦葉蔓,嘉木成蔭。曲回的小道旁,尊尊異石,似縱橫古今,神采英明的隱逸高士。這里于塵囂隔絕,似傳說中的海上仙山,任由你的思緒,在這里緬今懷古。
到了豐子愷的故里,桐鄉(xiāng)石門灣時,先生的故居緣緣堂和紀念館,剛落成。那天正值國內(nèi)外的眾多友人,紛紛前來給先生過生日。在門廳的小室內(nèi),先生的后人,忙于給友人們分發(fā),特輯的子愷漫畫紀念冊。那位安靜平和的老太太,像是曾做過先生模特的軟軟。走出門廳,周邊的墻壁上,黑地白線,雕刻有:月如鉤,瞻瞻底車,等頗具風格的作品。紀念館里,有發(fā)黃了的先生初版的子愷慢畫;有家人親友捐出的,先生日常用品和信扎。走進故居院落,壁下翠竹叢叢,門旁名木蒼碧修挺。緣緣堂的匾額,棕地填綠,字體古樸儒雅。二樓的工作間,闊落明靜。南面的玻璃排窗下,面西寬綽的寫字臺上,擺放著筆硯和煙具。東側是臥室;西側是親戚的臥房和佛室;北邊便是那些,時常被作為模特,可愛孩子們的房間。梁木房頂和樓板,均為朱漆木質。人們心目中的緣緣堂,就應該是這樣的。
正欲下樓 ,在東側寬綽的樓梯道中,上來了二女子,忽然吃驚地自語,說給我嚇了一跳,我又何嘗不給她們嚇了一跳。正欲走出緣緣堂的院落時,發(fā)現(xiàn)大門旁的一側,停放著被火燒過的半截門板,說是被日本飛機轟炸后,在緣緣堂中僅存的原物。
站在院墻外,那令先生兒時,曾踮足瞭望,不由得俯身斂頸的河道已於塞,這里是遠遠近近的雜草叢蕪。信步在小鎮(zhèn)的街道上,只有腳下的碎石板,使人想起,這里曾經(jīng)走過先生漫畫中,今天我的東的人們?;厥啄隙说哪亲\河上的水泥拱橋,煙塵昏蒙。(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出了紹興車站,不遠處,就是碼頭。探身在橋上張望,河水黝暗,河面上漂浮著雜屑和塑料袋,大小船只蹤影全無。
安排好了下榻處,便走進了魯迅舊居。在剛進門,停放著一乘大轎的過道西側,就是魯迅的出生處,房門緊鎖。透過玻璃,吃力地探望,室內(nèi)昏暗潮濕。中國民居,向來注重個人的私密。想起魯迅不幸染上的肺病,或許和這種少光不通風的環(huán)境有關。后面的兩個院落,分別是二層樓室,和柴房灶旁的傭人居室。在柴灶上,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包,這應是剛才那群人中的,那位女子丟的。我趕緊喚來正在向魯迅出生處,張望的那位女子。她從鍋灶上拿起小包后,驚奇地注視著我,道謝離去了。
百草園位于舊居的西側,蔬菜瓦礫,荊藤頹垣,親切可人。只是那皂夾樹,和舊居中的樹木一樣,全不似百年之物。
舊居的對面,就是三味書屋。書屋面西,有張書桌刻有早字。一堵墻壁,這檐下的小院,實在扁狹,更不見那時學生們嘻耍的后花園。
走出三味書屋,站在橋上,看見窄窄的河道上,有三兩烏篷船停泊,水色似陰溝。船體的標示牌上,注明的內(nèi)外賓租金不菲。停留了好久,看這水上自行車,還是無人來乘坐,便聯(lián)想起了卞之林那首,站在橋上看風景的斷章。
已近中午,來到了咸亨酒店。遠遠地,就看見了酒望。店門旁,招呼著你的,是如真人般的孔已己塑像??吹陜?nèi),游人圍坐在桌邊,人人都笑嬉嬉地飲酒食豆。后院,天井中的二樓,傳來了杯盤叮當聲,少不了珍饈野禽。不知站在門外的孔已己,該做何感想。
秋瑾故居,如水榭般地滉漾在石板鋪地的岸邊。院落西側,一樹碩實離離的柚子,正馥郁鮮黃。故居的夾壁間,儲藏的武器,避過了多次搜查。那些志士英豪,曾在這里集合,義無反顧地奔赴戰(zhàn)場。位于城北的大通學堂,庭院中,桂影斑駁,巨大的屋頂連成一片,氣度恢弘。登上了距此不遠的府山,停在半山腰,只聞其聲,過了半天,才在草木扶疏中,有人騎車扁身而過。蔡元培故居,位于飛筆弄內(nèi),小巷狹長靜僻,恍如世外。
踏進沈園大門,迎面便是如張緒風姿的柳,美艷嬌潔的荷。在荷塘的一側,用粗大元木搭成的平臺上,售貨亭門窗洞開,物人全無,頓覺粗陋。南端,在一粗礎大亭中,掏一深坑,正向游人展示,有殘缺瓦片出土。說是宋朝遺物,足已證實,這就是建于宋朝的沈園。真是蛇足。中國的歷史有多長,園林文化始于何時,能說得清嗎。人們來這里駐足追慕,心生向往,又何必沒趣地打諢。這時,園內(nèi)難見其他游人。穿過溟蒙的垂柳,誰人,在那南壁的粉墻上,手書那兩首互籌的釵頭鳳。 孤館寒窗,風更雨,佳夢,早驚休…… 看來,今生是鵲橋難再了。我已淚眼迷濛。這沈園,是陸游和唐婉的,那悲傷,卻屬千古的人們……
在走出沈園大門時,迎面而過一長發(fā)白裝女子。我不禁回首,恰巧,也正值她秋波流轉。有趣。
十里長堤路,烏篷小畫船。 回到下榻處,順便向總臺,那已顯華巔的女服務員打聽,何處有烏篷船。她怔了一下,在反復問清了,這是個船后說:奧——劃船哪,東湖有。這東湖,聽起來道像是個公園,不去也罷。
紹興的馬路,寬闊平坦,這和那曾經(jīng)一刀裁式的功勞,不可磨滅。而那曾出產(chǎn)過五頭蛇的半茬子店鋪,如今,都被紅毛泥大玻璃所替代。這里,除了幾處得已保護的名人故居和文物建筑外,其它的,都不今不古的粗劣陋俗。說起由文人設計建造的江南園林,人們都會想到蘇州。如今城市的改建,蘇州也是個典范。蘇州,在經(jīng)歷了一段沉寂,繼承和創(chuàng)新的自我審視后,疏浚了河道,又對要道旁,已經(jīng)破敗的建筑,進行了改建,古典和現(xiàn)代融為一體。居室內(nèi)外,通風敞亮,小樓參差,依然粉墻黛瓦。而那些需要重點保護的民居和建筑單位,都貼上了標識牌,由政府部門來修繕。
在紹興那喧擾的黃昏中,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條老街。這里碎石鋪道,靜謐幽昏。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那一列列的店鋪里,都有二男女似在促膝而談,像是要洗頭,正在醞釀著那古老的交易。
入夜了,在要隘處,都擺放著一排排的鍋灶,從那破舊的錄音機里,如錢塘潮在翻騰,傳來了糖炒栗子的吆喝聲,高亢而沙啞。秋風瑟縮,不由得想起,在菜市口凜然就義的秋瑾。醉一場吧。在大排擋上,叫了兩個時令的菜肴,隨手拿了一瓶紹興黃酒,呷上一小口,就覺得勁大,慢慢地,還是喝完了一瓶?;貋砗螅屠ХΦ靥稍诹舜采?,一覺醒來,已是天色大亮。聽說這紹興黃酒是加了砒霜的,干體力活的人,喝了以后,猛然醒來,疲勞全無。電視里,正播放著江南小鎮(zhèn)觀光片,忽聽主持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中間還有個同里和周莊。要去的。
汽車沿著小道,來到了蘭亭時,已是日斜,山坳里靜得連鳥聲都聽不到。這蘭亭曾幾經(jīng)大亨承建,而今卻是文人氣十足。這里四面竹樹環(huán)合,溪池澄清,嘉木異石,亭館碑廊,如同走進了蘇州園林。那大塊頭御碑上的題刻,顯得皮松肉肥,已不似往日的飽墨軒昂。想這皇帝,是一路提筆,來到這里的一方山水,竟是難得的僻遠清幽,那興奮的心情,一下子懈馳了。
汽車從紹興至桐廬,一路在連亙的山林間蛇行。正擔心著這樣地走下去,會不可休止時,左前方忽地敞亮,車到天目溪了。先登上了桐君山。這桐君山頂,除了瓦礫殘垣,就是雜木荒草。南望,遠樹如煙,崖下,是富春江,河灘上遍布雜草,幾欲斷流。這是由于上游不遠處,有座攔流的富春江大壩。 紅樹醉秋色,碧溪彈夜弦。 懸崖的西側,是一流從那座座山林間,匯集的天目溪水。緊鄰著這山腳的西北側,有座斜拉大橋,橫跨溪面。對面,就是桐廬縣城。山上山下環(huán)繞了一周,除了來時,那山下售票亭邊,正在閑談的幾個老婦以外,再沒見其他的人了。在半山的小道旁,有幾處草率地用棍棒亂草搭成,用來傳道設教的棚檐下,是一堆堆紙灰。
站在下臨天目溪的懸浮橋面上,偶有騎車的人,從橋面上經(jīng)過時,腳下的水泥橋,就會輕微上下地顛簸著。等到了橋頭,還要將車子扛起,上下臺級。天目溪的上游,有專供游人乘筏的碼頭。 水回山便合,一曲一乾坤。 坐在竹筏上,溪水淺靜,任憑水下身旁的大小圓石,緩緩經(jīng)過。兩岸山色,去了又來,不經(jīng)意間,會有湍流將鞋面打濕。迎面,不時地有三五人呼喝著,拉著他的筏子,逆流而上。
上岸后,順著山路,遙望西山中的瑤琳仙境。一路上,隔幾步,就不厭其煩地高掛起一個紅燈籠,上書:到了外婆家。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那只有到者方知了。
這桐廬的大小街道,都極窄小,道旁的法桐樹,像是已有不少年了,可都不大,卻依然在免強地生長著。城中的各種建筑,像是時間都不長,均矮小破舊。乘坐去釣臺的中巴車,烏臟陳舊。車輛出入縣城內(nèi)外的,均是那座時久的水泥拱橋。這一切,可能是地處深山,而又無資源可利用的原故。
車在富春江鎮(zhèn)停了下來,這里隨處可見剛下來的橘子,鮮美又價廉。右轉不遠,就到了上釣臺的富春江邊。到了渡口,得知輪渡到來還需些時候,就到距此不遠的那座富春江大壩上去看看。這壩時間已久了,壩不長,過了好久,才有一輛農(nóng)用三輪,嘟嘟地,從土壩上經(jīng)過。緊閉的一排閘板洞內(nèi),既無電機,又看不見電線,即便是用來發(fā)電,功率也大不到那里去。為何不將這富春江通航,恢復舊時那七里瀧等,險奇而又令人神交的自然景觀呢。
輪渡終于來了,因那座下游的欄水壩,這里兩岸的水面,就變得空闊冷寂。仰俯之間,船繞過了一座山峰,就遠遠地看見,那北岸山崖下的幾個大字:天下第一釣。眾人哄然大笑。江面像是滿溢了碼頭,又在平臺之下。登至半山坳,駐足凝眸,峰巒間,修柯戛云,低枝拂潭。人,如在九天。我依稀聽到,那千百年來,急遽紛踏的腳步聲,這上上下下的人群,有的景仰渴慕,有的隨意詆訶,掾引附會。這東西兩個釣臺,相距不遠。 辛苦遭縫起一經(jīng),干戈寥落四周星。 西臺,是曾哭祭義士文天翔的謝翱臺。兩釣臺立有石亭。這里蒼穹飛云,山水溟濛。這釣臺從斜行的空中到水面,有千百丈。 子牙釣利,子陵釣譽。 那許有際遇的傳聞,被一代代無數(shù)人,穿鑿運用。在此鏟跡幽溪,銷聲窮谷的嚴子陵,對岸的山那邊,或許有幾畝田產(chǎn),偶爾回來,去弄點吃的。
今夜,我愿駐聽風雨,徜徉在釣臺間。
日暝,我坐在伸出山腳的平臺上。今夜餐廳只招待我一人,筍片的味美,莼菜湯的軟滑,不曾忘。廳堂間,有三個服務員在用餐,其中有一個已顯醉意,伸著腦袋,呼號著,大概說的是,去建德,明晨,可在釣臺碼頭,搭上返程的客船,聽到鳴角時,只需認清蒼龍?zhí)?,盡管上。距總臺不遠的山廊下,電視車上,擺放著一層層的電聲設備,各色的大小指示燈,忽閃著。這是供飽飫后的游人,引吭的??偱_上的女子,身段矮小,面白膚嫩,待人卻極熱情。我在許多景點,都看到過像這樣,極相似的女子,真是奇怪。
夜靜了,山霧草露,涼風掠面。我在山間的小道山流連。石塑碑廊,竹林昏暗。思緒馳騁,心交古賢。
回到客房,整座樓內(nèi)再無他人,發(fā)現(xiàn)電視機,竟是個黑白的。挑選的這個房間,靠餐廳,一壁臨山澗。站在房中,就可以俯視碼頭。不一會,有客船靠岸了,說是如約而來的上??腿恕2欢鄷r,就聽隔壁咕咚咕咚,嘈雜一番后,隨即聽到了甩牌聲。去衛(wèi)生間打開水龍頭,那儲備的水,已被這伙人用完。后來,漸漸地,就在甩撲克牌聲中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每聽到喇叭的呼喊聲時 ,緊接著,就是紛亂哄嚷的人群,又是導游帶著一批游客上山了。大約九點,從西面的建德方向,一艘客船鳴著號角,靠岸了,果然是蒼龍?zhí)枴5冗@批游客從山上下來后,我便委隨上了船。船又開動了,兩岸江闊,山蒼峰連,這群剛從建德方向而來的上海游客,游過釣臺后,在廳艙里,一伙伙地,圍坐在方桌前,又要接著打起了撲克了。一眨眼,客船就??吭陔x渡口不遠的小島上。這群人就煕煕攘攘 地,陸續(xù)地被安排在了十多艘小木船上,沿著江面上擺動著的小彩旗,在平水遠山中,繞過洲渚,漸漸遠了。廳艙中的那些桌椅上,僅留下了撲克牌和大小包袋。我從船舷踏上了小島,這時,有三兩男子,趁游客遠去的間隙,在晾曬剖開的,有十多斤重的鱸魚。
這群游客從景區(qū)回來,被送上了渡口后,客船就在富春江上調(diào)頭,經(jīng)過了釣臺,往建德返回。這客船上的乘客,又我一人了。 樹小風聲細,巖深日影圓。 聳峻綿亙的富春山,兀松幽蘭,江水湛湛。古往今來,瀚墨丹青,大哲高賢,絡繹奔會。秋往春來 ,抱撲守靜,友月交風。 苔徑臨江竹,茅檐覆地花。遠鷗浮水靜,輕燕受風斜。 江面上,都是從江水中伸出來的,似裙帶般的水草,客船只能在江心行駛了。小三峽到了,我站在船舷,仰望兩岸抵觸偃撲的峰巒,凝視這水色澄深的江面??蔀楹我朔Q小三峽呢。子胥渡到了,前方的水域,變得廣闊起來。逐漸地覺得,像進入了大湖。在遠方的水面上,漂浮起一座古塔,那就是梅城了。建德到了。孟浩然夜宿于此,信手而成,千年歌來的那首詩篇,也就誕生在這里吧…… 我來秋浦正縫秋,夢里重來似舊游。風月不共詩酒債,江山長管古今愁。謫仙狂飲顛吟寺,小杜倡情冶思樓。問著州民渾不知,齊山依舊俯寒流。
夜宿新安江的千島湖畔,窗下便是碼頭。矇眬中,忽聽幾聲觱栗,早班船要開了。晨昏中,在走道里,心急地喚著服務員來開門。不一會,遠處的房門響了,有位膘肥肉厚,僅著勒得像塊布片似的,三角褲的男人,一路呼應著,打開了樓梯道口的大門。下了樓,出了空蕩開敞的大廳,一轉彎,幾步就到了碼頭。伸手急忙從小窗購得船票,一步踏上船,剛站穩(wěn),觱栗又吹響了,船便開動了。
走進船艙才發(fā)現(xiàn),僅分坐著一翁二少年。待客船平穩(wěn)地向湖中行駛后,服務員送來了做好的三碗辣醬面。這碗是沒有洗涮凈,那纖弱的一次性筷子,兩頭都是油黑的,也不知被反復地用過了多少次??催h處的老翁,和相距不遠的一少年,俯身大口地吃著,另一少年正眼饞地盯著。我先小嘗一口,味還不錯。
坐得久了,那位翹須的老翁,便執(zhí)仗踱往船艙外,二少年就在身后,模仿影視劇中的鏡頭,攥起雙拳,如雨點般地搗擊著,老翁的后腦勺。
這客船,漸入佳境了。 韶光染色如蛾翠,綠濕紅鮮水容媚。 少陵翰墨無形畫,韓干丹青不語詩。 因蓄水形成,這濕綠千島湖的大小島嶼,如星狀羅列,遠遠近近的:似婷婷荷媚,似蝞山搖翠;如風鬟霧鬢,如瘦損江梅。
上岸后,發(fā)現(xiàn)淳安的大小馬路上,走馬燈似地,都是些微型面包車。上車后,學著將一元的硬幣,向司機旁邊的小盒中一扔,到哪下車,就隨你的便了。淳安的碼頭也很特別,人在一層層石板鋪成的路道上,繞來繞去的。有間石道旁的小室內(nèi),墻壁上,掛滿了各式的武術器械。I
到了歙縣,在許國大牌坊的周邊,尋了好久,才找到像點樣的地方住了下來。登記處的中年婦女,像是吃慣了鐵飯碗的,一副多疑矜持的姿態(tài)。像這類人,大多器小易盈,自我作踐。從那魆黑盤旋的樓梯,到了二樓的房間后,走道里,房間內(nèi),各處都是破桌爛床。電視機,也是黑白的。茶盤里還擺放著,隨時供人飲用的缺口瓷杯。被子潮得如同在水中浸過一般。這床褥,大概從開始使用以來,從未拆洗涼曬過。無論那個被頭,都有濃重的行腳夫的腳臭。我打算待會到外面買份報紙,鋪在枕頭上,今夜,就只能合衣而臥了。
轉了多少個商店,才買了一瓶雜牌的84液。在氣度雄偉的許國大牌坊旁,有片空場,彩燈閃爍的,走近一看,原來是小會堂前,有人在搗桌球。于是就在不遠處的一家酒店里坐了下來。這酒店,像是有些年頭了,桌椅被抹得油亮。店里正冷清,店主的女兒,有些羞怯地招呼著,店主忙著上灶。這黃酒口感不佳,要的筍干,被聽成了豬干。店主客氣地打了半價。走出了酒店,向東側瞭望,一片黑黢黢的,就向西走去。過了馬路,這里已少有人家??匆娨粋€閑置廠棚前,整齊地停放些大小貨車,廠棚里,正舉行著司機舞會。里面黑壓壓的,每個男人,都擁著一個婦人,在旋轉。要價是每位一元,誰人都可入內(nèi)。門旁,有幾個精悍的男人把守著。天上半輪明月,踱至距此不遠的山包松林下,吹了會冷風。待回來時,這里已闃無一人。
第二天一早,由許國大牌坊東去,便進入了老城區(qū)。站在要隘口,小巷彎曲迂回,門旁都斜插著,中央電視臺拍攝點的幌幟。轉角處,會見到古井;弧形的墻壁上,鑲嵌一列列旌表貞節(jié)的刻石。前方,有位像是本地的人迎了上來,勸我花些錢,請位導游吧,否則,有些景點不讓進。于是,他就邊引著我,邊一路耳絮,從何處來,蘭亭又如何,神色閑暢。一側身,進了一戶庭院,老太會心地笑了一下,仍低頭洗涮。這戶人家門樓花雕,和門窗木刻,繁麗精微。又進了一戶拋球招親的繡樓人家,通過那山墻旁幽昏的梯道后,有位木匠正在樓臺上操作,他恰時對前來造訪的唯一游客,謙恭地頷首。令人愕然的是,這繡樓粗梁大柱的,庭院也是那般地局促。 窗銜竹影,桐疏井寒。 銀泥四壁盤蝸篆,明月一庭秋滿院。 這就是屏居草澤,斂跡僻巷,令人不覺中情盤景遽的徽州民居。
距許國大牌坊南不遠,有座大型的亭臺式建筑,說是僅用了二十四根柱,這里像是一個單位的辦公場所。再向南,就是練江上的平梁太平古橋了。這排列的青石橋墩,朝上游的方向,都成箭狀,令人欣奇。橋的南端,就是漸江墓和太白樓。記得山東濟寧,也有座太白樓。途中,也像是看見過聞香下馬,太白一醉的肆幌。 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 這練江素潔,山色翠微;還有叁差人家,把酒登樓,定會令人心曠神怡,思緒激蕩。
到了售票口,說是不配導游,有的景點門上了鎖,進不去。這次搭配的女導游,也是面白粗小,人卻很活絡,如同惠山泥娃。景區(qū)內(nèi)空寂無聲,導游引領著我,拾級而上,不停地向我介紹,那座二十四根柱的建筑,就來到了半山腰,依勢而建的長廊前。廊壁上都是些名人拓刻。隨導游沿著山廊,一路逶迤地來到了太白樓前。開門后,嘭嘭地,踏上了太白樓。這太白樓里,一片灰濛濛的,只有臨江的北側,開著一口小窗,像是個炮樓。導游指著一壁的玻璃柜說:那件玉笏,是位老太太攪豬食時,被人發(fā)現(xiàn)的。她說的,不正是槐塘賣笏,不知緣故的典故嗎。
下了太白樓,在導游的指引下,在太平橋頭,坐在了 一輛三輪車上,嘟嘟嘟,不一會,就來到了棠樾。剛下車,岔口有一像是村干部的莽漢,索債似的催促,快些買票。向東不遠,在稍見坡度的大道上,從北到南,不同時期,不同風格,忠孝仁義等牌坊群,一路委蛇。這高聳精致的牌坊群,由于規(guī)模效應,首先就給人帶來視覺上的沖擊。在村的西側,祠堂對面,就是女祠。祠堂中空蕩蕩的,龕旁擺放的小木牌上,有的蒙上紅綢。圓木高梁,都不著漆。這肅穆莊嚴的女祠,同樣是種像征,是精神上的寄托,是用一生的呻吟,換來的凄美。不幾步,就走到了村邊,有戶人家的豬舍旁,攤放著一大片,像塘泥樣的豬糞。
到了黃山,從“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的廣告牌下走過,在覽勝橋頭,售貨亭旁,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5.1飯店的朋友王巖。這次是二游黃山,第一次游覽,一行四人,是在幾年前的煙花三月。那次走的是東路的古登山道。今夜月光如水,我決定走西路登臨黃山。走過了人字瀑,到了“立馬空東海,登高望太平”摩巖上方,就在石階上稍坐時,遠遠地,就聽見有二人著意地抬高嗓門,一路閑扯地下山來了。朦朧中,發(fā)現(xiàn)了山道上的異常,怔地呆住了。手電光在道旁晃了一下,當弄清了是個人,坐在臺級上后,隨即感嘆地長吁一聲————你真行!這是兩位尋山員。忽然間,竹林的遠處,有一豆光閃現(xiàn),尋山員的手電,霍然一亮,竟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在尋山員的規(guī)勸下,三人一道下了山。
又回到覽勝橋了,決定就近,在一家郵政招待所住了下來。那位酷肖王巖的人,正在水池邊洗涮。他看見是我后,就大嚷,你怎么還沒住下來,早就看你在覽勝橋那轉悠。原來他是在這里工作的。如他鄉(xiāng)遇故知,相互攀談起來,房價也打了折。
第二天上午,爬到了西路山門時,有三五人在兜售各種手套。此時,已近初冬,戴上手套,即可防止手被凜冽的山風凍皴,又可在攀緣時,抓緊崖壁,握住冰冷的鐵鏈,同時,又隔離衛(wèi)生。不遠處,就聽見有人在爭論:你們黃山好,那我們泰呢!對方一時啞然。這雖然都是山,他們所理論的概念,卻完全不同。泰山,位于東方,一柱擎天,摩崖碑刻,歷來受帝王封禪。黃山,已命名的,就有七十二峰,霧石松瀑,包羅萬象,儀態(tài)萬千,無數(shù)大家名流,都被弄得神魂顛倒。
到天都峰了,有位值班的工作人員,高高地,站在登山道旁的亭子間。他好容易看見了一位游客,就像是吆喝一般地和我攀談起來。他說:“就在昨天,天都峰,被封掉了。從入夏以來,沒下過一場雨,這山就怕火?!薄吧倭遂F,那黃山的景色,不就大減了嗎?”“嗐!何只是大減,是一大半了?!笔前?,黃山大小諸峰,有了云霧,就會在變,在動。那就目睹肌腠,領略風骨,去體味別樣的黃山吧。 不登天都峰,黃山一場空。 那也未必是。上蓮花峰吧。穿行在蓮花中,頭部時常冷不丁地,會撞上被制作像是石頭般的水泥洞口,痛得半天都回不過神來。在去往飛來石,經(jīng)過蒲團松的山道上,僅碰上了一家三口。男的走在前,女的以蛙式,攬抱那已經(jīng)走累的孩子??礃幼?,他們對黃山之行,非常滿意。那排云亭,無人也無聲。眼前四面峰巒環(huán)合,如同世外桃源。這次 ,看清了石筍矼了:有如森然槍林,有如梯沖亂舞,有如斬蛟破壁。忽聽谷底有人聲飄浮,俯身在清涼臺上探望,回音一陣陣地加強,石峰壁松,差錯綿聯(lián),不見谷底,也不見人。
始信峰,猶如一幅皴擦點渲的文人畫,應是畫家臨摹感悟,是畫更像它。這山峰的背后,還是層層峰巒。那山險風疾,臨居崖畔的,便是樂善好助的接引松。
途中,許多建于道路兩旁的鄉(xiāng)鎮(zhèn),都是二層小樓,面磚玻璃門,不今不古,局促得一副窘像。而有的小縣城,就如同暴發(fā)戶,正在大踏步地建起廳堂樓館,大片地吞噬著良田美地。剛走在屯溪的街道上,就覺得這里和其它的小城鎮(zhèn),毫無二致。當行至那條明清老街的道口,一睇那牌坊上鏤金錯彩,繁工麗飾的雕繪時,豁然如大旱望云霓。迷夢般地凝望著街兩旁,鱗次的雕甍,迤邐的花墻,鏤刻的門窗……這里肆幌招搖,有茶莊,酒館,瓷器店,書畫齋。深昏的藥鋪里,正叮當?shù)負v著藥;木器店里,各類鏤雕的家具,有的光潔,有的被涂抹得,滿是油污手膩。在這個木器店的門旁,有位老漢,在兜售黃山風光碟片,索價不薄,其中就有趙忠祥胡惠中主持的,真假難辨。走著走著,就覺得腳下粘乎乎的。這光溜的石板街上,看上去被管理得毫無雜屑,纖塵不染??蛇@道路兩旁,隨處可見被唾踏的濃黃的宿痰,有的還帶著血絲。據(jù)統(tǒng)計,國人,年產(chǎn)痰,億噸。近年,結核病又卷土重來,國人此舉,功不可沒。等踱到了萬萃樓,那夢境,便會猛然警醒。這萬萃樓上,居有奇珍異寶,可在大門旁,各型的玻璃器皿內(nèi),浸有各種顏色的,大小蛇的藥酒。游人至此,都要呼吆著,遠遠地躲開。到了萬萃樓這,就是個岔口,再往前走,大都是些矮圮的民房。南望,就看見漸江上有座石橋。 花葉惟天意,江溪共石根。早霞隨美影,寒水各依痕。 這兩岸相距寬廣,此時,江面的水道窄緩。岸邊,有垂柳石凳,遠近的,有三五人在閑遛,小道上,偶爾有一二人騎車經(jīng)過。
從黃山到婺源的途中,山坡下,小道旁,不時地看見,或三兩座,或連成一片的,小窗粉墻的傳統(tǒng)民居。在道旁,有一方水塘如紗。岸邊,欹俯的古樹下,三五婦人在浣洗,一切,似太古般寂靜。 積水涵虛上下清,幾家門靜岸痕平。浮萍破處見山影,小艇時歸聞草聲。入郭僧尋塵里去,過橋人似鑒中行。已憑暫雨滌秋色,莫放修蘆礙月升。
婺源汽車站,是斜對著要隘口,坦闊的馬路上,來往的,都是些腳登三輪。坐在車上,邊走邊向車夫打聽,這里有什么名勝。他一遍又一遍地說,這里能有什么!過了半天,又反復地說,有個大宅子,要很多錢的。磨煩了好長時間,還是決定乘車去景德鎮(zhèn)。那車夫,就把我拉到了一座斜拉橋旁。上了一輛大客后,司機告訴我,這車坐反了。這里道路斜行,走著,走著,就叫人弄不清方向了。
景德鎮(zhèn)的馬路,不寬也不窄,坑坑洼洼的,一層浮土。在路上,就聽一位乘客說,這里的人迷信,掃馬路時,那土是從來不動的。道兩旁的法桐樹,也如桐廬縣城的那樣,年久了,看上去卻不大。兩側的建筑,平庸幽閉,不今不昔。走在道旁,恍惚進入的是另一座城市。到了瓷器街,如同走進了山溝里,兩邊的店鋪,都像是個窩棚。從瓷質和圖案上看,都像是些日用雜品。后來,又到了一條河道的旁邊,這里擺的是地攤。纖弱的垂柳下,瓷器都是些大塊頭,那瓷瓶,如人仿佛。
汽車快到了長江邊的鄱陽湖時,依依的,似幻影,在樹木蔥蘢中,有一卷石,托起一座古塔,玲瓏剔透,半人半天,似臨崖佇立,凝視的哲人。想那林木幽邃,小徑曲縈迂回,金石罄音的石鐘山,那坎壈多故,又綽歷風發(fā)的先賢大家,能不在此,面對著這浩淼的江水,駐足吟哦么。
輪渡后,到了北岸,在去往九江的公路上,有一商販,橫臥在殷紅的道邊,自行車被撞得老遠,后座上捆綁著紅綠塑料盆桶。此時,家中的妻兒,正等候著他呢。
到了九江,先去了甘棠湖煙水亭,隨后就到了能仁寺。能仁寺的大門外,方桌旁,有一售票的侏儒僧人,像是在許多影視劇中見到的那位。上前買了一張票,他一直在上下打量著我。這寺院,是用這老小人售票,以招徠游人的。寺院里的大殿,正在修繕,有的關了門,搭起了腳手架。在殿旁的廊廳處,恰見一僧人掛單。二僧照面時,神色似曾相識,卻又從未謀面。不遠處的方丈室掛著鎖,就借格窗玻璃,向室內(nèi)探去,房內(nèi)陳設簡樸,可西側的壁墻上,掛著空調(diào)。東側,就是僧人的用齋處,空寂幽暗,大如會堂。飯桌上,都整齊地將碗倒扣著。想這僧人,黃卷青燈,每餐必顆粒歸腹,生活夠艱苦的。但這么地擺放碗筷,雖好看了些,可就不衛(wèi)生了。當回到了那僧人掛單處的廊房旁,正見一寺僧,像送別一遠行的至親,來回地叮囑那位婦人,不要晚了車,路應怎么走,還有什么別忘了。音調(diào)忽高忽低,彼此間,又像是很陌生。這所寺院面積不大,這里已是寺中心,各種殿堂房舍一一可見。近旁,有一青石刻鑿的帆船,斜靠在已涸的一塊方池中,看牌示,為能仁七景之一。
來到長江邊的潯陽樓,梁山的大小頭目,正在廳堂中議事。這瓷塑幾可亂真。到了樓上,見一群男女長者,正在會嗓子,那宋江題在一壁的反詩,就未得一睹。
沿著江邊東去,當走到了那座立于岸邊的鎖江塔時,天已薄暮。秋風襲人,江水拍岸。忽地: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從心頭閃現(xiàn),不禁眼濕。走到了九江大橋下,這里燈火昏蒙。為了便于通航,江心上,是大跨度的斜拉橋,兩邊是混凝土石墩鋼架。再往東走,就是一直延伸向遠方的水泥大壩。隔不遠,這壩上就有一個水閘。
青山若無素,偃蹇不相親。要識廬山面,他年是故知。 汽車嗚嗚地在山道間迂回,就覺得要去的是西南方,海拔越來越高。暮色中,來到了廬山園北門,迷離地在牯嶺的街道上行走。夜宿在一家,居石坡的客館中。
第二天,站在牯嶺的壁崖上瞭望,天際間,大江、遠樹、人家,籠罩在輕紗般的煙霧中;峰巒上的小天池隱約可見;牯嶺的北坡,布滿了高高低低的民居。早就聽說,江西世惇俗厚,江西老表待人熱心。如遇訪友問路,恨不得把你送到家。在一家樓上的大廳里用餐時,老板就湊了過來。因去往別墅的方向,正在修隧道,我就向他打聽,這去別墅該怎么走。他以手示意說:這南面的山坡上,成片的,就是名人別墅區(qū),沒幾步遠。你只需沿著那隧道的路,走就是了。你還應該去廬山博物館,也就是蘆林一號,曾是毛澤東住過的地方,是專為毛澤東建造的?;秀敝校乙詾槲夷?.1飯店的老板,又來廬山創(chuàng)業(yè)。真是機緣,這次旅途中,又碰上了一位,和我朋友頗似的人。果然,走出了那段并沒多寬,又無人施工的隧道后,沿著路,向南不遠,就看見山坡上的樹林間,小道旁,高低參差不同風格,一群群的別墅。剛走進美廬別墅的院落,小道旁臥一青石,上有填紅的美廬二字,是蔣介石手書,雋秀清潤,全不似手握槍把子的人所為。有位導游,正神秘兮兮地對那群游人說:有位游客,發(fā)現(xiàn)了這美廬的美字,寫得拆開后,念作大王八。美廬的整個院落,被古松名木所覆蓋。南側的不遠處,竹林下,是一座防空洞。這幢別墅,寬闊高大。會議室居樓下,就連中部的衛(wèi)生間,都像個大澡堂子。樓上是臥室,這里有宋美齡所作的山水畫,彈過的鋼琴,由國外友人贈送的象牙雕。美廬的對面,就是周恩來住過的別墅,這是座單層建筑。院落冷寂,再沒見到有別的人影。其中的客廳里,凝塵滿席,摞滿了桌椅。兩旁的大小房室,也緊閉著。
這山坡上的名人別墅群,呈現(xiàn)了不同的異域文化,也體現(xiàn)了不同時代的不同人的個性,已走過了一個個風雨飄搖的年代。無論是華美,還是質樸,時間的審視,證明了它的精湛。如詩又如畫,它是凝固的歷史。當你走近那令人心馳神往的建筑中時,你會發(fā)現(xiàn)遠非那般神秘。那就地取材的山石,那滿院的花草竹木,那看似瓦片,實為鐵皮的大屋頂,就在你的生活中,卻使人感到親切又神圣。
然后,又去了廬山電影院和廬山會堂,觀看了附近的民居。這些建筑,都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的以本地的木石構成,整體精巧樸厚,和自然山色融為一體,展示了那個時代的建筑風貌。切莫盲從,用水泥和面磚替代。
走在碎石鋪砌的臨溪的山道上,學生正陸續(xù)地從坡的上方散學歸來。道的正中,立著一塊像風帆似的飛來石。這飛來石,可比黃山的那塊,要小得多。這些玩童樣的學生,三三五五的,邊走邊打鬧,毫不經(jīng)意地從飛來石兩旁,和游人身邊經(jīng)過。
在路過如琴湖,去往仙人洞的途中,遠遠地看見,一石如臥虹般的仙人橋。在這里,陳友諒和朱元璋大戰(zhàn)三百回合。再往前走,就是出土了,傳為白居易曾吟哦的花徑二字,旁邊有人為先賢結廬數(shù)間。轉過了一座山峰,就看見了仙人洞的大門了。門旁有朱元璋立的御碑亭,亭碑都極厚重,體現(xiàn)了帝王帝王的威嚴。站在仙人洞旁,向仙人橋方向遠望,錦繡谷里,山嶺盤亙,谷中人流如蟻粟般地蛇行。想那崖谷畔的蒼松,不經(jīng)意間,已閱歷人間腳步千萬年。
走出仙人洞后,在路邊,有許多婦人,在推銷她的石魚,那袋中的石魚似蠅,像有二兩重。這些婦人,對每位經(jīng)過的游人,都糾纏不休,有位婦人,竟一路追隨我好久。無奈,我只好佯裝地問,這是什么,莫非是蟲子嗎。那婦人愀然色變,喋喋地走遠了。
乍看游覽圖,發(fā)現(xiàn)從仙人洞,去往蘆林1號,兩側都需繞過,一個又一個山腰上的公路。不如走直線,抄個近道,于是走下了公路。當走過了一座電站后,山地間有戶人家,隱約有雞啼傳來,似陶公筆下的田園。大約走了四五十分鐘,見前方仍是山崗起伏,躊佇半晌,那不遠處的山坡上,有汽車行駛,便上了公路,等來了一輛出租車。那司機說是從廬山園南門過來的。聽說我從仙人洞走山路來到這,不停地慨嘆。
蘆林1號,是座中西合璧的,中南海式的建筑,空間廣大,每一處都很敞亮。一旁的會客廳內(nèi),正在播放風光片?廬山,有關別墅的那一集。當聽到趙忠祥美廬的那一段解說詞:一位盡人皆知偉人,站起來,走了。另一位如雷貫耳的偉人,走進來,坐下了時,游客們不禁大笑。毛澤東的起居間,軒門高窗,沙發(fā)床塌,都是特意加大的,床的里側,還特別加上了書架。那床前的拖鞋,將欲磨穿;寬大的睡衣上,已有幾處補丁。寬闊的寫字臺旁,是毛澤東豪放超絕的詩書,七律?廬山。
距蘆林1號不遠,就是蘆林湖,湖畔有毛澤東詩詞碑林。
接下來,又想尋個間道,去往含鄱口了。在蕪穢荒涼的山坡間穿行,亂草牽衣,及胸的荊棘,越來越深。心想,這山坡的南面,或許就是陶公的故里,否則,這山道,怎會像拓荒般地篳路藍縷。說不準,中途還會碰上條大蛇,那定要血搏一番。世上就有許多事,走捷徑的,結果招致禍端。還是退去吧。待又回到了山腰間的公路時,在雨點般標識著的游覽圖上,竟發(fā)現(xiàn),將這左右的方位顛倒了。
這回順利,沒幾分鐘,就穿越了山林間的小道,走在了這上方的盤山公路上。道旁就是廬山植物園的大門,粗石壘積,窄矮猥沉??瓷先?,像是個鄉(xiāng)間食品站。在去往含鄱口的道旁,不時會有些殘垣斷壁,像是民居,又像是曾經(jīng)的別館。
站在山峰間的含鄱口,煙靄空濛。西側是漢陽峰;東方,有一巉峻山峰,似五位扺掌而談的隱逸高士,像在百里外的云霧間。 廬山東南五老峰,晴天削出個金芙蓉。 這便是五老峰了。
今夜,就打算宿在去往仙人洞的另家客館中,庭院里再無別的游客。填寫好登記表后,服務員對我的年齡,發(fā)生了興趣,像是在尋婿。
第二天一大早,在街邊的報刊亭旁,遇上了位本地的男導游,如舊雨相逢,和我閑聊起來。他詳細地詢問了,我在此地所去過的景點,當?shù)弥疫€沒去三疊泉時,就詫異地說:不到三疊泉,不算廬山客。 要去的。我又詢問了到白鹿洞書院,和開先瀑布該怎么走。他說,那是三線了,去的游客少。
乘車下了廬山后,就在東側廣袤的田疇間,繞了半圈,在一個小鎮(zhèn)上停了下來。下車后,看了看四野茫茫中那纖綿的小道,心想,這路的那端,就是白鹿洞書院了。于是邁起了步子,一路西去。一人置身于這千里田疇,邈無人跡;蒼穹下,寂寞悠遠,鮮濕爽怡??梢斋@時,該怎么辦。走著走著,就覺得背部灼人的陽光。在岔口邊,凝視了一會,就決定,朝山的一側,五老峰的方向走去。這混凝土的小道,依然纖綿,四下里靜得像聽到了草木在嘆息。漸漸地,道兩旁的荊蕪已過及人高。中途,竟感覺到有目光正在窺伺,忽見叢隙中,這回不是想像中的大蛇,而是一只娙健的梅花鹿,眼光安靜柔和,默默地對視了半晌。我示意地向前走了一步,那鹿,就一側身,倏地不見了。
就要到了,遠遠地,望見了“真面目”的匾額,一頭霧水。從匾額下,這南側的房壁邊一轉,就踏進了面西的大門內(nèi):院中擺放一香爐,石案上,有果蔬糕點供品。案下,有竹籃紙裹。里室有談論聲傳來,這時,正有一肉豐而庳的黑面老尼,側身探頭,揣量這位門旁的不速之客,等最終弄清,這是位游客時,便“奧”地收身返回了室內(nèi)。這是個庵堂,大小僅像一戶四合院,四周的長檐,伸向院中,形成了一隙天井。周壁的房室,均幽冥擁擠。走出了大門,這里再也沒有其他的建筑了。在這大門一叢竹林的土崖下,有一溪山澗,向遠方流去。我在一塊圓溜的崖石上坐下,一路辛苦了,且滌面濯足,歇息一晌。
又踏上了西去的漫漫路程,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又見一岔口,有一三輪車夫相迎。沿著草木葳蕤的曲徑,行了好久,一轉彎,便來到了白鹿洞書院的廣場前。一群游人,正從書院的牌坊下走出來,陸續(xù)地登上大巴。書院前前后后并不大,廳堂房舍,碑亭老樹,院落小徑,古意盎然。書院四面圍山,院前,一溪澗流,似銀線般遠去。坡上,一斜徑通往山谷。古橋下,溪崖間,“千古不磨,枕流”刻石,令人深思流戀。剛要轉身離開時,車夫便溜了進來,到了剛才的售票處,這里門窗緊閉,就連那位買票的女人,也不見蹤影。
等趕到了秀峰,已是斜輝,看門的胖老頭,正在門前閑溜。剛走進大門,就見小徑的盡頭,有一群人,在大廳中,像是在做筆會。庭院的山腳下,有一人正在打掃,指點憨泉的所在處后,我走近一看,小院的鐵柵欄緊鎖,井口也被蓋嚴了。于是,便緣著溪流,踏著崎嶇的石徑,朝著上方,那削壁上,不聞其聲,那一泄如練的,香爐峰畔的開先瀑布走去。這便是人們兒時,已諳熟的廬山瀑布了。走近它,且讓它澡身洗心。
到了星子縣,已是月色微明。馬路邊,刮起了陣陣油腥氣。等了大半天,才上了一輛去九江,車身被擠得歪斜的面包車。一路上,嗡嗡地,在川流般閃爍的車燈下飛馳,道旁不停地有人招手示意,司機無奈地趕著路。車到了九江,已是八點。到了輪船站的售票口,乘武漢往上海的下水船,尚未到港,就匆忙地買了一張船票。這時,我發(fā)現(xiàn)有一微胖的女子,會不時地瞟上我?guī)籽?。九點了,客船還未進港,到了十點,通知說客船晚時。等到了十二點,客船仍未到,就跟著一群乘客走進了旁邊的休息室內(nèi)。大屏幕上,正播放著電視節(jié)目。過了好久,通知說到大廳中退船票。一伙人,便呼啦地站了起來。當我走出休息室的大廳時,那位女子恰從外面趕來,神色疑惑地盯著休息室片刻,就低聲地和我搭訕。我說這船八成擱淺了,就隨后抽身向前了。 寧愿用這一生等你發(fā)現(xiàn),我一直在你身邊,從未走遠。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看來,如有機遇,人人都會得到最適宜的伴侶。
退了票后,一伙人又回到了休息室,臺上的服務員,不住地埋怨:早就該下班了,這回今晚是走不了了。已是凌晨五點,通知說船要到了。一伙人又呼啦地去拿回船票。登上了碼頭,發(fā)現(xiàn)這是艘下水不久,樓倉式的豪華客輪,船體的前方,被一塊大篷布苫住了。原來,這是兩船相撞后,船體凹了一塊大坑。進了船艙,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上下鋪,都住滿了人。走道間,床底下,都塞滿了大小貨物,并且不時地有,陣陣濃烈的尿騷氣趕來。原來,那一只只籠子中,裝的像是刺猬狗獾一類的動物。這片舷窗上的玻璃,也少了一塊,江風砭人肌膚,許多人都躲到別處去了。于是,我便來到了前方的過道中,這里寧靜,燈光明亮,床鋪整潔,像是學生公寓,房間都空蕩蕩的。
客船到江陰時,已是午后。到汽車站打聽周莊的去向,司機說,我們這里有四五個周莊,你要去那個。此周莊,都非彼周莊。還是回蘇州吧。
到了吳江,卻發(fā)現(xiàn),這里也是那般的非今非昔,全無古人筆下的煙雨江南。走進百貨大樓,像是身處在一個僻遠惰弛的鄉(xiāng)鎮(zhèn)中。想起我那同學楚,曾被安排在這里的縣醫(yī)院,便向那里走去。在距科室還遠著的院子里,空氣中就充溢著,更換藥液時,散出的刺鼻氣味。在不大的院子中,西側是圍圈著的一排傳染病房,門前的石縫中,長著青草。
同里的街巷,民居,堂館,古木,河橋,還有那令人深度精妙的退思園,都融運得渾然一體。街旁的茶樓上,絲弦中說了又唱的蘇州評彈,飄忽悠然。岔道邊,老皮匠在四平八穩(wěn)地專注著手中的活計。巷弄里,一聲:仙姨有——督聞惇——(鮮肉大餛飩)的吳音古調(diào),似從云端降落。走在河道邊,遠遠地看見“小林家電”的招肆,心中一陣驚喜。走進鋪子,這位和我堂弟同名的師傅,人已中年。立在岸邊,看手搖小旗的導游,領著一隊老年游客,念著口訣,依次從湖上的三橋經(jīng)過。隨后,又側身走進了波光搖蕩的崇本堂。我走進了幽深紆僻的里弄,站在拱橋上,見臨岸靜泊的一二扁舟,如有人乘坐,在小鎮(zhèn)上管觀光,花費可及到上海的一張機票。沿著小路,來到了鎮(zhèn)東,那鋪著木板的湖岸邊,詢問身穿橙黃救生衣的快艇駕駛員,去往周莊的價格。這次,可夠來回上海的機票??茨沁h去的河道,伸手可及的兩岸長草,身著黃馬夾,迎著瑟縮的秋風,風馳電掣般地,在這狹窄的河道上疾速。駕駛員一個噴嚏,舵把一晃,快艇便沖上岸去,來個底朝天,那滿身將是扯不凈的爛草污泥。或許,還是個無證駕駛。還是算了吧。于是,順著路,就朝南方走去,來到了交岔口。同里和南部的周莊毗連,兩鎮(zhèn)遙遙相望,我便向停在道邊的三輪車駕駛員打聽,有沒有去往周莊的汽車。那人說,這是兩個縣,不通車??蛇@同屬蘇州市。要想乘汽車從同里去周莊,還須返回吳江,經(jīng)蘇州再到昆山,才可到達。這么一折騰,僅花在路上的時間,就需一天。三輪車駕駛員說,他可把我?guī)У綄γ?,那去往周莊的路上。談好了價,便上了車。這田間的小路,越來越窄,田野中港汊縱橫,不多會,車就在一道河流的岸邊停了下來。我走在田間,跨過半涸的河流,心想,這湖汊是長期以來,自然和人工形成的,是為了便于農(nóng)事的灌溉和運載。這縱橫的河汊,雖然阻礙了眼前的交通,卻安樂其中,完整地保留了這一方傳統(tǒng)的古代建筑。又走到了一條河道邊,有一伙人正在忙著修理抽水機,我想繞到遠處過河??次易哌h了,忽然有人喊道:喂,不通。當我經(jīng)過他們身邊的那條攔水壩時,他們卻安然無事似的,低著頭,繼續(xù)擺弄著地面上的抽水機。
到了公路邊,等上一會,汽車就來了。我知道從這到周莊并沒多遠,上車后,那買票的,竟多出平常好幾倍的價,或許,這就是在景區(qū)乘車的規(guī)矩。
周莊到了,一下車,便踏上了如沵迤平原般的大馬路。身邊的周莊賓館里,傳來了歌曲:狼奔,郎流…… 不是說到周莊需乘嘟嘟船嗎?如今,這馬路的兩旁,都新僻有河道,并有石欄和拱橋??擅鎸χ@百米寬的紅毛泥大馬路,就如枝在林,如雨入湖了。遙望這馬路的盡頭,那橫亙著的,也像是新貴的大牌坊。在南方的更遠處,似有“古塔”身影閃現(xiàn),那便是夢中的周莊了。
周莊的幾條老街,只需幾分鐘,都可走到頭。街兩旁的店鋪,正忙著上門板,看已景落西軒,就在靠近南湖的深巷里,找到了一家客舍。踏上了逼仄的木樓梯,看那走道旁的幾個房間,陳設都極簡陋。最后,就在臨巷眺湖的一壁房間住了下來,又從別的房間里抱來一臺電視。發(fā)現(xiàn)這桌上極不潔凈,就隨手用壺中的開水沖了一下。后來被那位大媽,這店中唯一能見到的人發(fā)現(xiàn)后,一下子咆哮起來了,過了久,還刺刺不休。
窗外,夜靜了,秋風襲面。石蘊玉山輝,水含珠川媚。莼鱸之思,楚舵吳檣的張翰,曾在家鄉(xiāng)的南湖垂綸。深巷里弄,也走出了朱須激發(fā),奮若風云的葉楚蒼。
那天晚上,看到的中央六套的一部《黑白人間》電影,韓善續(xù)將這部故事片,演繹得回腸蕩氣。到第二天早上我離開時,這店中也沒有看到第二個客人。
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于泰娘橋。 一眼望去,河道的街邊,旗幌飄拂,鍋灶上正煨著萬三蹄。周莊的民宅,首屈豪富沈萬三的沈廳。 騎馬依斜橋,滿樓紅袖招。 橫越在河道上的富安橋,四角是樓,下面是橋,聯(lián)絡著兩岸人家。南面的不遠處,就是古道熱腸,像是在把手而談的,就是那著名的雙橋了。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迷樓,因店中有箏娘,柳亞子等一批文客,常盤桓于此為文賦詩,而得名。相距不遠,便是三毛茶樓。憑窗臨河,啜茗遐思。想那時,油菜花燦黃,三毛踏在周莊的青石板小道上,禁不住地一次次流淚。茶樓下的貞豐古橋,像是電影《絕境逢生》中,老萬挑著魚經(jīng)過于此,也說不準。那雨雪中的河岸,欹斜牽著鐵鏈的石柱,就在許多影視劇和畫冊中經(jīng)常見到。
雙橋東側,有戶人家,這里已是鎮(zhèn)外,門前一片菜園子的周邊,都是水塘稻田。他家的前后,新起了二幢水泥玻璃的二層樓房,前面開客店,后面自家住。站在水泥院中,說起話來,都嗡嗡地回響。他說曾是教師,現(xiàn)在退休了,兒子在外讀書。我問起他,這鎮(zhèn)上人平時做什么時,他說做點生意了。就是不提稼穡灌園之事。
從周莊到昆山,一路所看到的,是工廠小區(qū),這里的農(nóng)村,過著的是城市的生活。有許多名牌電腦手機等家電商品,在這里組裝下線;還給些知名品牌的汽車生產(chǎn)零配件。昆山是座新興的城市,市容整潔,馬路都隔有一道道綠化帶。昆山走的是一條適情,平穩(wěn),高效節(jié)能的發(fā)展道路。而那些崛起的新貴,一切都是求大,自矜夸炫。昆山的成功經(jīng)驗,已被國內(nèi)的一些城市借鑒。說到節(jié)能,很久前,就有報到說,有人發(fā)明了一種衣服,能在燈光下,變換你各種喜歡的顏色。實在是不想穿了,就扔給狗吃。像這種衣服,五味雜陳,又夾雜些汗膩,那狗果真吃的話,那定是餓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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