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窯,蒼老了誰的守望
去寒窯,是為了一個感動的守望。
寒窯在河津修村,據(jù)說,原稱溝村,后人為紀念唐代名將薛仁貴,改名修仁村,因“修仁”與“羞人”諧音,村人為避諱,故改名修村。
薛仁貴,與我同姓,至少若干年前應該是一家,血脈里應該有老薛家的基因了。這位老兄的傳奇,曾是我兒時掛在嘴上的家族炫耀,常常為此與伙伴們爭得面紅耳赤。而今,看望這位薛家的兄長亦在情理之中,算是走親戚了。也許這是渴望做名將之后的虛榮之心吧,但多少年來,總覺得與他有一種無法割斷的濃濃情思,而且這種情思從來都是心生的。
我來了,腳步踏在那方名叫白虎崗的黃土坡上。稱其為白虎崗,是因為相傳是白虎星下凡的薛仁貴曾在此生活和居住,死后又魂容于土,土顯其形,所以這座土崗就近看是山,遠看似虎。我想兄長與嫂夫人應該感覺到了,肯定高興地在忙著張羅招待我吧。
邁過那道風雨飄零的柴門,一個小小的院落呈現(xiàn)眼前。這就是千年前兄長的家。籬笆為墻,土窯是家。院里寬敞如場,窯內(nèi)窄小似席。土院土窯土坑土腳地,造就了一個土生土長的一代名將。窯洞,破敗蕭條,矗立在北方蒼涼的風中,很冷漠,也很孤獨,是那種鉆心的寒冷,透骨的孤獨。那兩扇櫛風沐雨的窯洞木門,鐵鉚釘已經(jīng)銹跡斑斑,無處不透露出歲月的滄桑。寒窯陰暗,灰塵依舊,那么的清貧,一炕,一桌,一灶臺。裸露的黃土窯壁見證了一個女人平白無飾的一生?;秀遍g,眼前好像浮現(xiàn)出嫂夫人柳英環(huán)在昏暗的油燈下,縫衣納鞋。在十八年的漫長等待中,含辛茹苦地撫養(yǎng)兒女。多少次,依著柴門,眺望長安,苦苦守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遙想當年,我們老薛家也曾是河東的名門望族,家族不乏俊男英才,只因家道中落,仁貴兄又因自幼喪父,生活貧寒,卻生就一副好身板,力氣大得出奇,習武修身,本領過人,英雄無用武之地!以耕為業(yè),為富家扛活,頓食斗糧。一般的財主都怕他的飯量,不敢雇傭,他就常常因吃不飽而犯愁。
柳家,富足殷實,河東的大財主。農(nóng)忙之際,人手短缺,破例雇用他了。薛仁貴生性忠厚淳樸,吃苦耐勞,深得柳家上下喜愛。如花似玉的柳家小姐英環(huán)對薛家后生更是一見鐘情,愛慕有加,兩人眉來眼去,以身相許,情定終身。不久東窗事發(fā),柳員外得知后覺得門風殆喪,要拆散鴛鴦,逼死英環(huán),棒打仁貴,但英環(huán)吃了秤砣鐵了心,執(zhí)意要嫁給心上情郎薛仁貴。好在家中保姆心地善良,趁著夜深人靜,幫著這對情男癡女逃出柳家。為了安身立命,住進了村后崖根那孔如今被人們稱道了千百年的寒窯。從此,薛仁貴憑借一身奇好的箭術在汾河灣射雁為生,妻子英環(huán)白天去汾河灣挖野菜,晚上在家為人紡紗織線,貼補家用。窯內(nèi)空空如洗,缺吃少穿,清貧寒酸,度日艱難,但兩個人恩恩愛愛,不離不棄,相依為命。寒窯雖苦能遮風雨,夫妻恩愛苦也甜!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平平淡淡過去。唐太宗李世民在御駕親征遼東之前,曾夢見自己被一敵將追殺,他由東向西而逃,卻被一條大河攔住了去路,在此緊要關頭,一位手持畫戟,身穿亮銀,騎白馬穿白袍的小將及時趕到,三戟挑死了敵將,救他于危難之中,當問其姓名時,白袍小將便說了上面的四句詩:“家住遙遙一點紅,飄飄四下影無蹤。三歲孩童千兩價,保主跨海去征東。”話完畢,龍頭出,白袍小將便躍馬進龍口而去。第二天早朝時,太宗讓徐茂公圓夢,徐茂公這樣說道:“家住遙遙一點紅,那就是太陽落山的地方。據(jù)臣所想,他家準住在山西。山西有個絳州府,絳州府有個龍門縣,他進龍口而去,那這個人就準在龍門縣;飄飄四下影無蹤,其意是雪,雪與薛二字音同,這個人肯定姓薛;三歲孩童千兩價,是人的身價貴重,簡為人貴,可稱仁貴。三句話合起來,應是此人名叫薛仁貴,家住絳州龍門縣。朕要御駕親征遼東,必得有此人保駕不可。”也許這是上蒼的偈語,但凡英雄出世總與凡人有所不同罷了!
一個夢,“應夢賢臣”,成就了一位大名鼎鼎的唐朝名將。薛仁貴,應征入伍,從寒窯出發(fā)了,開始了自己的戎馬生涯。我想,英環(huán)嫂子一定是十八里相送,十八里情濃,十八彎山水,十八句珍重,站在河邊,望著仁貴兄的影子消失在黃河的對岸,禹門口的山風吹散了她鬢角的秀發(fā),也久久不愿離去,眼中盡是離人的淚。此一別,不知郎君何時歸?自古貧賤出英才,從來紈绔少偉男?!傲疾呦⒏筛辍?、“三箭定天山”、“神勇收遼東”、“仁政高麗國”、“愛民象州城”、“脫帽退萬敵”……,烽火硝煙,勇士無敵,薛仁貴從普通的士兵“鯉魚跳龍門”,戰(zhàn)功卓著,非同凡響,累至平遼王,功垂大唐。關山千重,連年征戰(zhàn),馬背上的白袍將軍,又何嘗不把寒窯里的英環(huán)念想。只因重任在肩,軍務纏身,英雄只能將個人情感藏在心中,這一藏,就是十八年……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庇h(huán)嫂子在等,一直在等。生存艱難,尚可應對。她晨起種糧棉,暮歸紡紗布,溝外撿柴薪,孤燈縫補丁,喝山谷井水,沐山間清風,靠野菜充饑,以至于把寒窯周圍的野菜都挖光。心靈煎熬,無言形容。十八年,等的是天老地荒;十八年,熬得是??菔癄€。英環(huán)嫂子從一名貌若天仙的少女成為了皺紋滿面、人衰珠黃的老婦,仁貴兄一去杳如黃鶴,無影無蹤。
青絲變白發(fā),情絲卻不移。小小的寒窯隱藏在荒涼的山谷之中,偏僻,孤獨,靜謐,無人留意,無人過問。一個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廋弱女子,在寂寞中等待,在期盼中守望,無論怎樣困頓,無論如何煎熬,她的心充滿希望,充滿陽光。多少個風雨交加的日子,多少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她一個人待在寒窯內(nèi),對著忽明忽暗、閃爍不定的燈光,想象著同丈夫如膠似漆、卿卿我我的時光,憧憬著丈夫回來的驚喜。在多少個睡夢中,夢見丈夫在寒窯前練劍習武,夢見丈夫砍柴挑水。每一次的思念,每一次的想象,每一次的遙望,都是一場美好的夢。夢醒時分,山谷還是那個山谷,窯洞還是那個窯洞,但心如冰清,身如玉潔,愛情的烈火愈燒愈旺,本性的堅強抗衡住悲涼歲月,盼望的信念愈發(fā)堅定,對郎的眷戀與日俱增,癡心不悔,恩愛不絕,苦中品甜,執(zhí)著之情不變,堅貞之心永恒……
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嫂子啊,可你卻苦守寒窯十八載。十八年太久了,你在寒窯里等,在汾河灣盼,十八年的風霜,十八年的凄雨,蒼老了誰的等待?貞節(jié)牌坊,為誰而立?嫂子,你怨嗎?你悔嗎?十八年后,你看到了一位似曾相似、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的將軍,向你走來。你左看看,右瞧瞧,這是我千盼萬思的郎君嗎?我就是你的薛郞君?。〈筇げ较蚰惚紒?,夫妻相擁痛哭,這一抱,這一哭,融化了你十八年的哀怨,十八年的凄涼……
陋室出英雄,寒窯留賢良。也許正是這座寒窯,是薛仁貴牽掛的根;也許正是這座寒窯,是柳英環(huán)守望的夢。寒窯不寒,真情最真。我想起了《詩經(jīng)》里的那句話:“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边@是一個征戰(zhàn)在外不能歸的士兵,對妻子分別時誓言的懷念,兩情繾綣,海誓山盟,痛徹心扉。多少語匯老去,但愛情不老!紛擾的人海中,情緣何去何從?愛不難懂,愛不難逢,難的是一如既往,兩心依戀始終。寒窯,白頭偕老的夢,回味無窮;寒窯,甘苦與共的情,相戀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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