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過后，李承鄞每隔一兩天便要來探望我。他一般是快晚膳的時候來，陪我一起用膳，然后硬拉著我在后花園散半個時辰的步，便把我送回承恩殿。可與之前不同，他每次來除了帶些滋補的湯藥；時恩還會攜帶些奏折，供他批閱。我知道：老皇帝快不行了，現在所有的朝政大事都壓在了李承鄞的身上。

李承鄞從后花園里散完步，就會伏在殿里的案板上批閱奏折。冬日晚間殿里光線暗，宮娥們看李承鄞批閱奏折，想要添燈，被我否了下去，我并不想讓他在我這待著。有時看著李承鄞時常看會奏折又使勁揉揉眼睛，那滑稽的動作實在是可笑。

可每次沒等我趕他走，或是時恩，或是裴照總會帶著要事來找他，李承鄞也就不得不離開。有時候，我挺感謝時恩和裴照的，若不是他們，我不知道李承鄞還要在這待多久。索性這段日子，李承鄞一次都沒在我這過夜，我也得了個清凈。

這日，我一人正用過晚膳準備外出散散心，趙瑟瑟多日不見，來承恩殿里給我請安。我還沉浸在一人獨享晚膳的悠閑，畢竟我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享受晚膳了。

“瑟瑟拜見太子妃，”趙瑟瑟給我行了個禮。

我并不討厭趙瑟瑟，而且從某種意義來說，她也是一個苦命人。一輩子的青春年華給了李承鄞，自己把自己囚禁在了東宮里；可惜她的這一切并沒有換來李承鄞的真心相待。我覺得她甚是可憐，打心底對她有一絲同情。

“良娣快起來；好久不見良娣，不知你近日過得可好？”?我上前扶住她，讓她起身。我雖與她算不上熟絡，可在澧朝的這幾年里，我已經熟練地掌握人情往來這套。

“承蒙太子妃掛念，瑟瑟并無大礙，只是內心有些積郁，日日寡歡罷了。”趙瑟瑟又向我做了一個揖，面帶苦澀地說。

“瑟瑟，有何心事掛憂，不妨說出來，看小楓是否能幫到你。”我拉著趙瑟瑟便上了座。

“永娘，準備些茶飲來，”我吩咐永娘去拿些飲品端給趙瑟瑟。

趙瑟瑟接過永娘手里的茶水，正準備抬頭飲茶，突然又停了下來，眼里噙出了淚。

我一臉疑惑，瞟了眼永娘和黛兒，她們面露難色，更是讓我不解。

“太子妃，可否單獨聊聊？”趙瑟瑟放下茶，轉而握住我的手。

“這…”永娘看著我，眉頭微皺，“良娣，這恐怕有些不妥，太子妃有孕…”

沒等永娘說完，我便輕輕拍了拍趙瑟瑟的手，點頭表示同意。料想那趙瑟瑟也不會對我做出什么，我看她可憐便應允了她。

永娘見我同意，雖有為難，但也沒再說些什么。于是，便攜眾宮娥下去了。

永娘關殿門的那一刻，一束光正好照在了趙瑟瑟的臉上，我看見趙瑟瑟突然嘴角上揚了一下。我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可一下子也搭不上來。

“太子妃，不，小楓，可以這樣叫你嗎？”趙瑟瑟突然面帶輕松地看著我。

“當然可以”，我見她放松了些，也有些喜悅。

“小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趙瑟瑟又一臉正經地看著我。

“不知道，可能我孕期不記事，難道是什么重要的節(jié)日嗎？”我有點迷惑。

“小楓，看來你不知道啊，看來殿下沒有告訴你。”趙瑟瑟有些苦笑。

“小楓，你知道嗎？今天是太子殿下迎娶的柔然公主的日子。你瞧，又一個公主要住進這東宮。有時我覺得如做夢一般，歷史好像會不斷上演。當年殿下攻下丹蚩，攜戰(zhàn)功歸來。西洲為維護和平，送來你和親。如今，殿下大破柔然，柔然王如同你父王一般，也送了玥柔公主來和親……”

趙瑟瑟后面說了什么，我已經聽不見了。我的腦海里又開始回放著那夜阿翁慘死在李承鄞劍下的畫面、西洲大殿里阿娘的哭聲、阿爹絕望的眼神、東宮里師傅的萬箭穿心…一幕一幕，我以為我快忘了，我以為這記憶會塵封箱底了；可當它重新映到我腦海中的時候，那一切還那么清晰，那么刻骨。

“小楓，你怎么了？”趙瑟瑟見我發(fā)呆，用手拍了拍我。

“殿下真是有勇有謀，如今澧朝的邊疆更加廣闊，百姓們的生活也越來越好。唉，只是苦了你們這些來和親的公主，一生再難回家鄉(xiāng)。”趙瑟瑟嘆了嘆氣。

“殿下也果真是不想讓你知曉，竟連這成親也放在了那偏僻的清幽殿。這東宮里竟無半分娶親氛圍，可憐了那柔然來的公主。”趙瑟瑟半開玩笑地說。

……

“瑟瑟，我累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便打發(fā)趙瑟瑟回殿。

“好，那瑟瑟改日再來看望你?！壁w瑟瑟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她走得很快，身影不一會便消失在偌大的宮殿里，我癱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房梁…

趙瑟瑟一退下，永娘和黛兒便從殿外走了進來?！疤渝憧蛇€好?”永娘一臉擔憂的看著我。

我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強迫自己笑了笑。

“太子妃，趙良娣若是說了什么，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殿下心里一直都是有娘娘的。”

我想永娘多半是猜到了趙瑟瑟對我說了什么。其實我一點也不在意李承鄞是否娶親。歷史重演，命運的不公再次降臨在了柔然公主身上…

“永娘，你們先下去吧，我累了，我想休息會?！?/p>

“好，太子妃，如果你有何吩咐，隨時叫我們。”永娘雖有些不放心，但也沒再說些什么。

當永娘關上殿門的那一刻，我積壓依舊的情緒瞬間傾瀉了出來。眼淚像豆子一般，一顆一顆都流了下來。我覺得心里好痛，那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我的腦子里全是死去親人的模樣，他們的聲音在我耳邊環(huán)繞。我起身將殿里的蠟燭滅去，宮殿被黑夜吞噬。突然，我看見那黑夜中，出現了一團影子。暗暗的，可隱隱約約我看到他們向我招手，像是說著：“小楓，小楓…”

我跪倒在地上，?“小楓來了，小楓來了”。我一邊哭著，一邊用手抓著地，一步步地爬向那團影子。

地上與膝蓋的巨大摩擦讓我的褲腿慢慢被磨開；不到一會，我便感到了陣痛，那是來自膝蓋與地面的摩擦。那種巨大的刺痛感并沒有讓我停下；我繼續(xù)爬向那團影子，可那影子在一直在移動，慢慢地消失了在夜色里。

“求求你們，別走，別走，等等小楓”，我不敢將聲音放大。我怕我聲音一大，永娘她們進來了，我就永遠看不到阿翁他們了。

“瑪爾其瑪，阿翁接你回家了……”那是阿翁的聲音，可那團影子卻消失了。

“阿翁、阿娘、阿爹，小楓在這里…”我跪在地上，強忍下抽泣的聲音讓我一時有點喘不上氣來

……

整個宮殿靜悄悄的，像是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我起身，一路東搖西擺地走向床榻。

我平靜地站在床榻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散開來。我拿起床榻邊的衣帶，抬頭看了看窗外，“孩子，阿娘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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